当杨岳迈进如意赌坊的前堂时,杨幺正坐在后院的暖厅上,一边做着女红,一边听聂青给她报告这大半月的文书来往。
“……莆掌柜问您,福州那边有倭人要长期订购顶级的湘绣制品,商号里是不是另设一个珍品刺绣班,把这个活揽下来?……”
杨幺翻了翻桌上的小竹篓子,寻出一块布头,头也不抬地道:“告诉他,珍品没办法按工序走,成本太高,不划算,少揽这种活。”
“……冯掌柜问您,益阳州的竹税偏高,竹器匠户自成家族,极难控制,是不是暂时不动那里的色目人?……”
杨幺把布头在手上一支新布袜上比了比,见质地和颜色一致,满意地点点头,用剪子修好了形,细细地钉在袜后跟上,走了几针,方才道:“缓一缓也行,反正时下我们也没有精力去攻打益阳州,但对竹器匠户家族还是要时时接触,若是长房太顽固,寻些能干的旁系,扶助一下,也是好的。”
“……李佐领问您,你名下的一千新附军是驻守潭州城,还是随朱大爷一起攻打江西?……”
“叫他们全部跟我大哥走,保着他的命最重要,我哥要出事了,他们也不用回来了。”
杨幺慢慢将袜跟缝好,举起来对着阳光比了比,转头问朱同道:“怎么样,你夫人都是这样替你缝的么?”
朱同陪笑道:“正是。四小姐缝得比我那浑家精细多了。”
杨幺笑道:“你就哄我吧,谁不知道你夫人的女红是潭州城有名的,你倒是有福气。”
朱同不禁摸头傻笑,杨幺将手上的袜子与另一支已做成的放在一处,慢慢点了点:“一双、两双、三双、四双、五双,六双,有六双了。“杨幺转头又问:“朱同,你有几双袜子?”
朱同一愣道:“我浑家给我做了五双,我已经穿破一双了,还有四双。”
杨幺点点头,低语道:“他那边还有三双,一新两旧,这么说,也差不多了。聂青,你继续说。”
说罢,把袜子收起,从朱同奉上来的包裹中翻出一件做到一半的青布绵袍,对着光穿针换线,又开始缝了起来。
“是,四小姐,朱明远问您,溧州兵器监司库为官清廉,送的八珍……”
“换下一件吧,这件事前几天已经了了。”
杨幺道。
“……潭州商联的和大爷问您,泉州莆家找人来探听,是否愿意和莆家合伙,做远洋生意?……”
“打回去,告诉和大爷,莆家没几天可蹦哒的了,咱们犯不着被他们扯后腿。”
“……扬州那边刘总管问您,扬州兵器监下月要来一个新司库,现在的司库升任,问您是不是要加常例?……”
“加常例没问题,但要兵器监的那伙子人把分成减少,或是把每月偷运出来的硝石增加,一处增了,必要一处减下来,否则不能加。”
杨幺缝完了绵袍的左袖,小小打了个哈欠,朱同端上了茶水,杨幺道:“给聂青也倒也一杯,看他说了这么半天,”
又笑着对朱同道:“你也喝一杯罢。前阵子我练兵没日没夜,你不也是废寝忘食了么?我做活时,你也在椅子上歪歪,走的时候,自会叫你。”
朱同应了,却也不敢去椅子上歪着,仍是看着杨幺做活,听着聂青说着文书。
杨幺累了大半月,手上做着活,头却向下一点一点,竟是靠在榻背上睡着了。聂青与朱同对视一眼,慢慢扶她在榻上睡下,取走她手上的物件,盖上锦被,一起退了出去。
朱同到了院子里,伸了个懒腰,仍是禁不住打了个哈欠,聂青笑道:“四小姐的精神算是足的了,方停了练兵没几天,又要忙生意。”
朱同笑道:“你还没见着她在潭州城的样子,那时候不像现在有了莆布里和冯富贵,没有得力的人帮衬,她事事亲为,整夜整夜不睡觉也是常事。”
聂青点点头,沉默下来,朱同看了他一眼道:“聂兄弟,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当初肯定不乐意被岳将军派来给四小姐当亲卫领吧?”
聂青苦笑一声,还未答话,朱同又笑道:“当初我也不愿意,想着一个大家小姐,好好的闺房不呆,舞刀弄枪像什么样子,更别说领兵了。”
回头看了看没有一点动静的暖厅,低声道:”
尤其这位,当初的名声可是不大好,闯过青楼,又和太一教的道士有来往,杀起人来也是不眨眼的。”
聂青有些呆然,也不禁低声道:“竟是这样?”
突然又笑道:“倒也是,我当初被她当着岳将军的面赶走时,也想着,岳将军那么宽厚严谨的人,怎么有这样一个蛮横无理的妹子。”
朱同连连点头,叹道:“就这事,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听说,这位大小姐还是岳将军亲手养大的,怎么就天上地下两个性子了?”
顿了顿,又道:”
不过,话说回来,确实和岳将军一样,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聂青慢慢点了点头,道:“虽不让我跟着,但也知道她怎么练的兵,还有这生意上的事,不过,她最让人看得顺眼的还是另两件事。”
朱同突地一笑,道:“我知道是那两样,第一件是每天下校场习武从没断过,枪、弓、剑或是火铳,再累再苦也是每天两个时辰。”
聂青接道:“第二件就是岳将军的生活,洗衣、缝补、一身上下的衣物、鞋、袜全是她包了,亲力亲为,比康副将、和两位张佐领的未婚妻更下心。我在将军身边时,知道他不关心这些,总是短少的,自她来了后,每隔几日便有新东西上身,更不用说洗衣、缝补了,对哥哥已是这样,将来嫁出去倒是个贤惠持家的女人。”
朱同连连点头,悄声笑道:“我在潭州城里绝没想过她能如此贤惠,只当她是个女霸王,如今看来也难怪她几个哥哥都惯着她,你就看岳将军,近日来她脾气不好,喜怒无常,喜的时候倒也罢了,烦的时候就敢给岳将军摔脸子,也没见岳将军说一个字。”
两人正说着,不提防有人走了进来,朱同顿时一惊,正要叱退,聂青却拜倒唤道:“将军!”
杨岳点点头,问道:‘你们怎么在此,我妹子呢?”
聂青恭敬禀道:“四小姐近日劳累,现在暖厅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