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光珠话出了口才觉唐突了,若是往日或可玩笑一二,可如今因王夫人的缘故,元春名声并不好,这玩笑就开不得了,于是含糊着就要告辞。
陈也俊心知这凫靥裘金贵,也唯恐收下了回家被家人埋怨,于是连先前说要向贾母告辞的话也不提了,拱了拱手,就慌慌张张地随着石光珠、冯紫英、李诚、李谨告辞了。
贾琏拿了那衣裳在手上看了一看,又在柳湘莲身上比了一比,问柳湘莲:“你知道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吗?”
柳湘莲疑惑地道:“自然是老太太疼晚辈了,还能有个什么意思?却不知道石大哥那话又从何说起。”
“老太太这是心疼元大姑娘呢,这衣裳不是寻常人能有的,送这衣裳,是为叫人明白元大姑娘嫁妆丰厚呢。”
贾琏说着,展开凫靥裘去看上头的墨绿野鸭子毛,很有些悲天悯人地道:“何必呢,为了件衣裳,少说也要死了千百只野鸭子。”
柳湘莲迷茫地看着凫靥裘,略呆了一呆,想起陈也俊是因石光珠一句玩笑话立时告辞的,这般说来,就是说贾琏所料不差了?于是点了点头,推此及彼,不免琢磨起贾母昔日也送他东西的深意来。
“给老太太送回去吧。”
贾琏将凫靥裘团了团,送回小丫头怀中。
小丫头忙慎重地包好,不敢多说一句,就慌忙地回荣庆堂去,进了贾母房中,就道:“陈二爷并不敢收,二爷叫我给老太太送回来。”
贾母正歪在炕上用那热炕烫腰,枕在引枕上就问:“陈二爷为什么不敢收?不过是件衣裳罢了。”
小丫头不敢隐瞒,从头到尾地细细说了一通。
这小丫头原是跟着赖嬷嬷的,贾母先前不肯理会她,这二年见她生得越出众,看五官模子竟是将珍珠、琥珀等比下去了,才叫她近前伺候着,如今取名为玻璃,顶替了先前送给柳湘莲的那个小丫头玻璃。
此时贾母听玻璃说了,因被石光珠点破了心思,虽问心无愧,但为一碗水端平,只得对玻璃道:“去寻你琥珀姐姐,叫她再将柜子里那件雀金呢的找出来,给二爷送去。”
玻璃忙答应了,见那雀金呢又比凫靥裘更金翠辉煌,艳羡不已,拿了手摸了一摸,赶紧包好了去警幻斋,到那边进了门,望见明间里贾琏边看书边吃面,对面还坐着一位方才给贾赦祝寿的小爷,就道:“老太太听说陈二爷不收,就叫琥珀姐姐将衣裳放回去,谁知一翻箱子,又翻出这压在箱子底的大衣裳来,老太太说这衣裳给琏二爷穿最合适不过了,巴巴地就叫我给送来。”
说着,就要上前展开。
全禧、全禄赶紧拦着,低声道:“二爷正吃饭,这老衣裳别落了灰。”
走远了四五步,才揭开包袱露出一片雀金呢叫贾琏一看究竟。
玻璃纳罕道这样的好衣裳还嫌弃落灰?
贾琏扭头望了一眼,回头呷了两口面汤,才说:“这得去谢谢老太太不可了。”
说着起身对薛蟠道了一声少陪,因觉这老衣裳未必没人穿过,并不肯披上,还披了自己那件石青羽纱的大氅,随着玻璃去贾母处谢恩。
出了这穿墙游廊,贾琏因觉这小丫头模样俏丽,竟是家里一众年纪仿佛中的佼佼者,就问:“你老子娘是哪个?”
玻璃笑道:“二爷忘了那年我是跟着赖家的过来的?”
贾琏道:“我记得还有一个跟你一同进来的。”
这话一出,玻璃顿时神色黯淡,轻声道:“那一个进来没两月就没了。老太太因这缘故,叫我认了林大娘做干娘,这么着万一病了,也有个落脚养病的地方。”
“老太太说得是,那林之孝家的是个心善的人,跟着她也不错。”
贾琏心道也不知死的那个是晴雯,还是眼前这个是晴雯,想着,就到了贾母房前,见珍珠、鹦鹉,连同柳湘莲来了后才补上来的翡翠都在廊下分迎春翻出来的饰头花,心说回头且问问迎春他走了后许青珩在库房里玩得怎样,待琥珀打了帘子后,进到套间里给坐在炕上翻看佛经的贾母谢了恩。
贾母见贾琏并不穿那雀金呢,只当他小心眼还在吃陈也俊那边的歪醋,命他坐下后,笑道:“那象鼻子我吃了一些,这东西尝个新鲜也就罢了,多吃也没甚滋味。”
贾琏道:“为吃个象鼻子杀了人家一头大象也不值当,我也话叫他们别孝敬这样东西了。”
贾母笑了一笑,叫贾琏在她手边坐下,很有些试探地道:“你瞧那陈家哥儿怎样?”
“为人很是活泛。”
贾母叹了一声,原本不肯管元春,可眼瞅着过年后元春又大了一岁,论起虚岁也有十九了,看不过眼,这才要略管一管,“往年不曾给他们府上送礼,今年你既然跟他重新来往了,这礼是不是要重新送了?”
贾琏道:“只是我们哥们玩闹罢了,过年时我且送些小玩意给也俊就够了。”
贾母知道贾琏对她的心思心知肚明,干脆敞开了来说:“你元大姐姐打小就被十几个嬷嬷教养着,她又有慧根,人生得又好,偏如今……我如今有意将她嫁进陈家里头,那陈家虽也是王公之后,但如今越连个架子也摆不出了,只有他老子还在神机营里做提督,其他的再寻不出一个能看的人了。”
这提督又与黎芮那提督不可同日而语,花架子一样的神机营这二年越没人在意了。
贾琏因笑道:“老祖宗,哪有弟弟为姐姐做媒的?老祖宗若瞧着谁好,只管派媒人去就是。”
贾母正是唯恐贾琏阻挠,才有意跟他说这个,反复问了几句,见他始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这才说:“你陪着你老子一日也乏了,回去吧。”
“是。”
贾琏答应着,慢慢退了出去,乍然出了暖香的屋子,被外头冷风一吹,登时浑身汗毛竖了起来,并不急着回警幻斋,先从贾母这后院出去,径直进了迎春院子里。
迎春听人说了,就领着司棋来迎,笑道:“哥哥怎来我这边了?”
贾琏见她这院子里只有几条小径拿着扫帚轻轻扫过,其他地方有意留着雪花,并不向内去,进了门房里站着问道:“跟许姑娘在库房里玩得可还好?”
迎春笑道:“我们一起翻了好些东西出来,竟像是找宝贝一样,也找出了一两件好东西。后头元大姐姐提议烤肉吃,我们就在园子里赏雪烤肉。后头她来我这坐坐,给哥哥留了一本书,哥哥回过警幻斋了么?书送到哥哥房里去了。”
贾琏一听,立时明白是薛蟠也随着去了,全禧、全禄就收了书没提,点头之后,又问:“她可曾请你去他们家?”
迎春忙笑道:“不但请去他们家,还向其他人家呢。她说过几日有聚会接了我去,再下月她一个好姊妹生日,也接了我去,又催着我写了毛遂自荐的三四张帖子,请我入了她们的读书社、赛绣会、梅花诗社,还有个围棋集会。”
“她这是明白你没太太领着出门,有意领着你出门呢。”
贾琏道。
迎春低笑道:“谁说不是呢?”
贾琏见并未出什么事,就裹了氅衣向外去,路上想着原来小姑娘家的玩法竟然那样多,穿过巷子向前去,进了警幻斋,在外头就听见薛蟠与全禄、全禧的嬉笑声,等他进去了,薛蟠才有个正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