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祖几乎是暴跳着冲出酒吧,一个电话先打到了市卫生局,然后电话是一个接一个地打,一个接一个地接,连换了两个充电宝才搞定一切,在时限结束之前站到了黎纵的面前。
今夜的卫生站恍若难民窟,乱成一片,所有进进出出的护士,民警,医生无不摩肩擦踵,左脚绊右脚,只有黎纵一个人站在堆杂物的阳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乱糟糟的情景。
黎纵像个被抽空了气力的人偶,站在阳台的阴影里,看着白炽灯下涌动的人潮,却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
就在他手里的卫星电话关机的一瞬间,他心脏的高压电也跟着断电,随之而来的是入赘深渊般的惶恐和沉寂。
葛祖看出了黎纵不对劲,把秒表塞回助理手里,摆了摆手,示意助理走远点。
葛祖看了看黎纵缠着绷带的脚踝和手臂,在他身上没沾血的地方推了一把:“灵魂出窍啊?你不眨眼眼球不干啊?”
像是忽然回魂,黎纵倒吸了一口气,垂下头去,像是在压抑什么濒临泛滥的情绪,许久,才沙哑地动了动喉咙:“祖……”
葛祖一听黎纵叫他名字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他把黎纵的脸捧起来:“怎么了这是?怎么还泪眼婆娑的呢?我我…我这不是赶上了吗!”
葛祖跟黎纵是穿开裆裤的交情,不夸张地说,从上小学那会儿到现在,他就看见黎纵哭过两回,一次中学那年黎纵的外婆去世,他躲在角落里悄悄抹眼泪,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什么女人啊这么大魅力??”
葛祖转身冲向手术室,刚一脚跨出阳台,又折返回来,“纵哥你这样我很紧张啊,谁在里边啊?谁啊?”
他可是见证了黎纵的整个青春期,像他这种高大英俊,风流多金的校草,当年多少女的上赶着去被他虐,他哪儿正眼瞧过谁,这些年葛祖给他找的女人数不胜数,哪儿见过他对谁动心。
黎纵声音几乎只剩喑哑的气音,听着疲惫至极:“你让我静静。”
葛祖忽然哭丧起脸:“你这样我很害怕呢,你知道我接到你电话都快吓死了,我要是一个小时赶不过来,我都想着去跳黄浦江算了,你你你们市局手底下那帮人说你休假去了,怎么在这个穷乡僻壤?还遇上毒贩了?”
黎纵眉心微搐:“你上别处打听去吧,我现在很乱。”
葛祖刚才小小打听过:“他们说你是追着那个余霆来的?”
黎纵闭着眼没说话。
葛祖指着手术室:“里……里边是余霆啊?”
黎纵纹丝不动。
葛祖的表情空白了三秒,忽然原地跺了一圈,一脸惊吓:“所以……是男人?”
黎纵:“………”
这也太耸人听闻了,让堂堂綝州禁毒第一支队,人称毒品界“鬼见愁”
的黎支队长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失魂落魄、如此狼狈的人是个男人??
葛祖一直以为躺在里面的是个女人,毕竟黎纵在禁毒一线厮杀多年,在他眼前倒下的战友多如牛毛,他以为黎纵已经不再恐惧战友牺牲了。
葛祖永远记得五年前的那场“雷火行动”
,警方在两市边境处与毒贩展开枪战,双方伤亡惨重,黎纵单枪匹马追击毒贩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他扛着毒贩头目的尸体回到队伍,当时他浑身是伤,脚步都在虚,但眼神却依旧像一把杀气未消的利剑。
黎纵是会被战友的血激血性的人,怎么会这么消沉?
葛祖觉得他不对劲!
他们都不对劲!
葛祖震惊了许久,觉得自己好像现了黎纵不为人知的一面,但具体又是怎么个不为人知法,他一时半会儿还不敢下定论。
而且现在也不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因为黎纵看起来真的前所未有的可怜。
不管是男的女的,总之先安慰黎纵要紧。葛祖拍着他的背:“没事儿没事儿,綝州最好的外科专家全在里边了,他肯定能活,实在他要是活不过来,我……我回去再给你找十个八个,十七八个,男的女的随你挑,好不好?”
葛祖把他拉到阳台边,按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赶紧坐下,瞧你这腹背挂彩的,衣服都染变色了,这得流多少血,得吃多少才补得回来啊,你说你……”
“不是我的血。”
黎纵胸闷得难受,深吸了一口气,反倒眼前一阵黑。
葛祖麻溜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蕉:“低血糖了吧,来,赶紧吃口甜的。”
黎纵躲开了那根香蕉。
葛祖害了一声:“别这样啊!你是谁?綝州禁毒的一哥,别的不说,就你家那两大抽屉的功勋章,一口气能从肩膀上挨个挨个给你排到裤腰带上,衣服都能赘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啊,来来来,吃一口。”
一哥?
功勋章?
黎纵苍白一笑,是啊,他保护过那么多人,那些人,真的好多。
葛祖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比了比嘴:“不吃算了,喝水总行吧?”
“第二次了。”
黎纵紧握着已经关机的卫星电话,指节寸寸白,“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葛祖刚掏出水杯就听见黎纵突然开口:“什……什么第二次?”
黎纵没回答。
有很多话是无法说出口的,他突然觉得自己跟余霆真的差点缘分,每次都是余霆在危险里苦苦挣扎,可是他总是迟到,他怎么都追不上余霆,余霆始终都是一个人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