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教授萬沒想到這招用在自己身上殺傷力這麼大。更何況對方這麼虛弱其實是因為他。
——以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可以說是一命換一命的決絕方式。
於是,他一言不發地跟著方警官上樓回家。
出於各種巧合原因,這裡竟然變成他用「林熹」身份之後住的最久的地方了。
唯一讓顧教授略微寬慰的地方是:蘇律終究還是沒徹底忘了兒子,雖然身不能至,但已經提前在冰箱裡塞滿了各式各樣包好的餃子、餛飩,滿滿當當,還貼了標籤標註好口味。
「……你媽媽還是挺細心的。」
顧臨奚下餛飩還是會的,他挑出一盒子薺菜鮮肉的餛飩去解凍燒水。
沒想到方警官坦然地說:「不,如果只考慮我的話都不會分類放,會全部一起放在幾個特大號保鮮袋裡——她應該是怕你有的餡兒不吃。所以你有什麼不吃的嗎?」
顧臨奚不至於在這種事情上扯謊,誠實回答道:「帶香菇的不吃。帶青椒的不吃。帶苦瓜的不吃。葷菜里不是常見肉類都不吃。有腥味的魚也不吃。大部分海鮮也不吃。」
方恆安沉默了一下:「我應該問你吃什麼的。」
顧臨奚沒接他話茬,因為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既然方母都能提前準備好餃子,那「方恆安家人不在」和「我來照顧他」的先後因果順序到底是什麼?
對此,方警官一臉平靜地給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回答:「互為因果,以終為始。」
顧教授被此人不要臉的坦白震住了,無言以對地沉默煮好了晚飯。
方恆安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去警局上班了。
中午,他給顧臨奚打去了電話。
電話打了好幾個才通,接通後頭幾秒沒人說話,聽筒里灌出極烈的風聲,方恆安心跳快了幾拍。
「你在什麼地方?」
就在方警官等得快有什麼不好預感時,顧臨奚終於說話了。
他似乎有些不耐地輕輕「嘖」了一聲:「你說事兒。」
「鍾力馬上要被運到監獄候審了,他剛才突然說了解陳大強案的線索,但是有個條件,只和你單獨說。」
顧臨奚似乎笑了一聲:「怎麼,他當自己在高級餐廳點服務員嗎?喊我喊上癮了——不去。」
他說完才反應過來電話那頭是誰,自己態度過於強硬了,於是緩和了一下語氣。
「陳大強案我們不是基本有數了嗎,從陳默突破就可以了。鍾力那邊無非就是和陳大強生前乾的那些齷齪事有關係。他敢說咱們也不一定敢信,對不對?」
方恆安卻沉默了一會:「陳大強蘆花園案的理由是公開說的,私下還讓我給你傳一句話。」
鍾力因為傷勢過重直到被轉移前都在醫院裡,幾個警察輪流看守,方恆安回警局後去看了他一次。
罪犯的四肢都纏滿了繃帶,眼睛裡卻依然帶著那種讓人不安和警覺的光,他嘟囔著重複著一句話。
「人是機器,血液是核心。」
前句話是拉美特利最著名的著作名,也是他的核心觀念。而後一句…
血液是維持人體運作的核心養料。
而同樣,在「雪山」,血液也是最關鍵的東西。
顧臨奚神情變化莫測:「……好,那你們下班前我到市局。」
他身後是滾滾江河、風聲烈烈、水珠順著大風捲來,打濕了碎發。
和那天忽然閃現的記憶片段很像,但是依然不是。
十幾年前這裡附近是廠房、沒種過什麼睡蓮,礁岩的細節也不一樣。
顧臨奚從觀潮點往回走,心想:看來不在海市,那就應該就是我十三歲前在「雪山」發生的事。抓緊把這裡的事情了結了離開吧。
這時,他突然才發現岸邊有個人已經站在那看他不知多久了,是個有點駝背的老爺子,拿著蛇皮袋子,穿著清潔工的衣服。應該是來清理沿岸垃圾。
這條江是海市和隔壁市郊區的分界線,在一個偏頗的濕地公園,平日裡沒什麼人來。顧臨奚只顧找記憶里河和礁石的角度,沒注意已經走出很遠了,剛才甚至站在了河邊,漲潮時看著一個浪頭都能把人下去。
見他轉頭走回來,老爺子肉眼可見的鬆了口氣,低頭繼續用鉗子撿岸上的垃圾了,嘴裡還在喃喃地嘮叨:「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唉,活著多好,我老頭子還不夠活呢,現在的年輕人啊…」
顧臨奚忽然有些啼笑皆非。
他明白了,這老爺子估計是覺得他一個人跑這麼荒僻的地方奇怪,怕是要跳江自殺。
清潔工大爺能想這麼多,可能沒準這裡真埋葬過幾位人生不如意的仁兄,是個小有名氣的「自殺聖地」。
顧臨奚怕再嚇到人,和老爺子說了句「打擾」,規規矩矩地從景區大路出了公園。
手機里卻忽然穿出男人低潤的嗓音:「怎麼了?」
顧臨奚這才意識到剛才手上沾著水汽,沒按住掛斷按鈕,電話一直通著,現在是方恆安在說話。
——不知為何,這人也沒主動掛斷電話。
「哦,沒事……在個有點偏的公園。清潔工有點神經過敏,可能覺得我想跳河還是怎麼著。」
顧臨奚說著有點好笑:「怎麼,我這臉上是寫了生無可戀四個字嗎?我以為我都算『笑口常開』那個類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