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大方方承認自己害怕,讓最後一些心高氣傲、且看不慣他被傳的神乎其神的同事也順了氣。
一頓飯吃下來都不像人歡迎,而是十年老員工聚餐了。
席間,方恆安出去買單,卻發現已經買完了。回頭正看到顧臨奚倚在包廂走廊里揚了揚發票對他笑。
「方老師,被我搶先了?」
方恆安向來知道他很有錢。不止是作為大學教授的一部分,更多是他過世企業家父親留下的資產。
但是,他現在用的是「林熹」的身份。如果連金錢環節都考慮到了,是不是說明他的假死是早有計劃?
——但現在還不是問的時候。
從狂喜中冷靜下來的方恆安已經意識到了違和。
顧教授心思深沉縝密,真的想瞞住的事別人根本沒有發現的可能,說漏也是不可能的——對顧臨奚這種人來說,可能根本沒有絕對的「放鬆」和「自在」。
真正觸及他的核心秘密,比如「拉美特利」和雪山組織,比如血液恐懼,比如白天去的地方,那些不能說的事,他哪怕給你從蘇格拉底扯淡到馬克思共產理論,也不會泄露一個字。
方恆安冷靜地想,所以我能從懷疑到看破他身份,有三種可能。
可能一,他故意讓我知道他是誰,所以近期都不太掩飾言行。那讓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可能對他達成某個目的的有用。
可能二:林熹這個身份對於他意義不大了,所以對我就不再特意掩飾。那麼他假死可能就和鍾力所說的「雪山」相關,而現在身份已經被雪山中人識破,所以也就不裝了。
可能三,顧臨奚真的信任我,出一切……所以雖然不明示身份,但是願意以最自然、不帶偽裝的狀態相處。
方恆安情感上自然希望是第三種可能,但理性上他不希望自己太自作多情,因為按這麼多年他對顧教授的了解,至少摻雜著頭兩個原因。
另外,還有件事是他始終想不通的。
半年前承安大橋的車禍現場是他親眼所見、親自經手的案子。監控的確拍到顧臨奚在車裡,沒人比他更清楚從中生還的概率之低。
他是怎麼做到死裡逃生的,或者說……
方恆安忽然想到,鍾力死前曾提到雪山的秘密與「跨越生死「有關。
「方老師看起來有話對我說?」顧臨奚看方恆安一直望著自己沉默,笑著打了一句。
那瞬間,方恆安想過,要不要直接把這些問題對著顧臨奚問出來。但理智告訴他,還不是時候。
既然問也不能問,想也一時想不出結果,索性先享受當下吧。
畢竟,他最初的願望只是眼前這個人能活著。
方恆安徑直走過去,看了眼發票末尾數字的那串零,又想到顧臨奚放在家裡衣櫃的那堆看似平平無奇的貴价定製衣服,無奈地說:「有沒有錢和生活習慣是兩回事,你克制點。」
顧臨奚:「那我要說句有點猖狂的話——能用錢買到東西都是幸運,要珍惜。」
「你看,比如戰亂和災難期間,錢就成了廢紙,只有食物才是硬通貨。又比如如果年邁體弱或者身患絕症,錢也買不來健康,買不來快樂……」
顧臨奚和他一起往回走,邊走邊說:「不管是錢還是別的什麼,趁還活著就要及時行樂,誰知道明天還能不能睜開眼呢?」
方恆安正拉開包廂的門,聽到這番高見,差點把門鬆開直接砸他臉上:「我看你挺適合取代那個雪山組織搞邪教的,享樂主義都被你說的頭頭是道。」
方警官的聲音立刻被包廂里的吵鬧聲淹沒了。這些人開了瓶日本清酒,站起來七嘴八舌地你敬我我敬你,把高級日料硬吃出了大排檔的感覺。
於是他下意識地去看顧臨奚,卻發現這次顧教授並沒有避在一邊,而是正好也看向他,彎了彎眼睛,笑了。
這個笑和他平時那些禮節性的、諷刺的、故作溫順的笑容都不一樣,不是那麼精確完美的弧度,泛著溫暖的活氣。
竹編燈的暖光細碎地灑在顧教授漆黑的瞳孔中、絨白的毛衣上,整個人看起來溫柔極了。
包廂另一邊,小盧伸手在秦瀾面前揮了揮:「瀾瀾,回神了,副隊請你喝酒呢。」
他稍微湊過去壓低聲音道,「怎麼了,你是不是不太開心?今天一直有點心不在焉的。」
秦瀾輕輕搖了搖頭,沒說話。
鄭功一口把自己杯子裡的清酒一飲而盡:「別,女孩子喝果汁就行了——其實我老婆也不讓我喝,我借敬酒找個藉口過過嘴癮罷了,瞧我這啤酒肚!」
「看來副隊是真喝多了,還沒結婚,就老婆啦?」
在一片同事的歡笑聲中,秦瀾收回瞭望向方恆安和實習生那邊的視線,倒了杯清酒,豪爽地一飲而盡。
方恆安低頭拿出手機,剛才他注意力集中在顧臨奚身上,室內又很吵,直到好幾個未接才發現有電話打了進來。
「方隊,鍾力指證的舊廠房中檢測到魯米諾反應。其中有一把菜刀上反應最強,刀口形狀符合陳大強的傷口特徵。」
「菜刀上無指紋,但有人類皮膚組織殘留物,已經提取室內參與血跡和組織物送到鑑定科和死者陳大強的生物信息對比。」
如果核實確屬陳大強,那就確定了廢棄廠房才是兇殺現場,後拋屍至蘆花園。菜刀則為兇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