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补充道:“郑姑娘把心放到肚子里,老子堂堂瑷珲守备,没事欺负你个小丫头作甚?这一回真的是机缘巧合,是带你享福去。老子实话和你说,若颜兄弟能看上老子的闺女,老子梦里都要笑醒。”
他言罢,上前截住锦衣年轻人,大大咧咧地打招呼:“李兄弟,给这女娃拿两个饼子,你今后说不定要叫她一声嫂子,莫饿着人家。”
年轻人满脸写着不高兴,剜毛文龙一眼,抬头问爬在桅杆上的一个水手:“明日中午,能到岱山吗?”
“哗啦啦”
沉重的铁锚被抛入大海,溅起一阵水花。
甲板上的铁链被急拖拽,滑动好一阵,才猛地一滞,停了下来。
郑海珠立于船舷边,目光顺着悬空的锚链,逐渐移至水面。
无论是落锚的时间,还是水面的幽蓝色,都表明,此处的水很深。
郑海珠又看向前方的石壁,海水与岩石相接的地方,水线以上青草茂盛、间有野花,水线以下则隐约吸附着白花花的海贝。
再瞧石壁不远处的巨大礁石,水面以上十分光滑。
看来,这个季节,阳光炽烈的晌午,反倒是涨潮的时候。
“一、二、三咣”
在岸上几个赤膊汉子整齐的号子声中,一块宽阔的跳板倾斜倒下,搭在鸟船的甲板上。
姓李的锦衣青年头一个踏上跳板,边走边冲前方挥手叫道:“大哥!”
神态十分亲热,与此前在船上的冷傲不屑判若两人。
毛文龙估量了眼前这块新跳板的宽度,俯身对郑海珠道:“姑娘,板子这么宽,你腕上的绳索也已解了,你自己走,应该掉不下去了吧?当着新郎倌儿的面,我可不敢扛你。”
郑海珠浑无心思去理会这番调侃之辞,面无表情地迈上跳板。
为了减少板子晃动所带来的失衡恐惧,她一路小跑着冲过去,因惯性没能及时刹车,被终点的一块鹅卵石结结实实地拌住脚尖,一头撞到了迎面走来之人的怀里。
那人高大魁伟,反应却很快,及时一推,手掌准确地抓住郑海珠的右肩,将她稳稳地扶定。
出手之人正是颜思齐。
走在后头的毛文龙见状,朗声大笑道:“颜兄弟,本将给你送媳妇来了,你可认出她了?”
颜思齐方才走下石阶,打望到船上诸人里似乎有个女子,已感诧异,此刻听了毛文龙的话,再定睛去瞧这女子的容颜,几息过后,心腔里陡然一阵悸动,眼中闪过几分难以置信。
只因多年在黑白江湖里摸爬滚打,当年福建渔村里的青涩小子,早已成了统管一方海贸、轻易不露喜怒的头领,颜思齐才未在前呼后拥的属下前失态。
他平复须臾,开口道:“你是阿珠小姐?”
“小姐,汰浴水准备好啦。”
石屋门槛处,一个窄袖布衫、阔腿布裤的妇人,双手交叠在衣摆处,微微欠身,温柔而恭敬地与郑海珠说话。
妇人叫石月兰,是岱山私盐场管事唐阿元的老婆,人体面机灵。
今日,月兰正在给盐工饷,唐阿元忽然风风火火地跑来,说是颜当家命她去照看一位女客。
夫妻俩在路上,已听到几个水手粗鄙的议论,那女客是颜当家从前的相好。
到了颜宅,颜当家正在招待一群军爷模样的男客吃酒,却毫不迟疑地离席,领着月兰来到东边的偏院,自己并不进门,只叮嘱月兰好好伺候里头的郑小姐。
月兰颇有些惴惴地与郑海珠打了照面。
未料得这位已传得风声雨声的矜贵女客,却是个不比自己小几岁、也穿着下人衣服的朴素女子。
面孔是黑了些,但眉目清秀好看,讲话也和气得很。
月兰的紧张烟消云散,瞅瞅桌上的碗碟,知道郑小姐已吃过点心,便为她去烧洗澡水。
毛文龙口中的“颜思齐”
,在晚明史中,名气可不比他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