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阵风起,街道的拐角处闪出一个人影,我登时吓得起了身,缩到了门缝里。
然而月光和灯光交织着照下来,我才看清面前的这个魂魄一般的人影——是元存勖。他耳根下的刀疤尤其吓人,好像要张开来把我吃掉一样。
“你是鬼啊!吓死我啦!”
我气得瘫坐到了地上。
“嘘!”
他按住我的嘴巴,悄声道,“这么大声,不怕鬼子把你掳去?”
我看着他,有些困惑。半个时辰以前他还在和那些日本人称兄道弟,沆瀣一气,现在却像一个爱国者似的,管他们叫鬼子。果然是八面玲珑的商人。
我掰开他的手,顺势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算是报复。
他把我拉起来,看了一眼断掉的鞋跟,说道,“真用功!却不肯跟我跳一支舞。”
“都是你那个可恶的哥哥,把一条蛇拉来刁难我!”
我恨恨的说。
“怎么?恨我不够,还要恨我大哥?”
他毫不在意的笑着。
“看不出你们两兄弟感情这么好!”
我讽刺的说。
“当然,虽然分了家,可毕竟我母亲还活着,总不能让他老人家看着我们俩鸡飞狗跳吧?”
元存勖笑道。
我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把两只鞋的鞋跟朝墙上猛摔两下,全部磕掉,变成平底,又穿在脚上。
谁知才起身走了一步,便不由得疼得蹲了下去。这时才觉,原来两只脚的脚掌已经磨出了水泡,一走起来便疼痛钻心。
元存勖见了,弯下腰,忽的一用力,把我拦腰抱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
我大为吃惊,想要挣脱开来。
“送你回家——你能不能松一点,要勒死我?”
——原来我的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攥紧了他的衣领。他说着故意咳嗽了两声,在这寂静而清冷的夜里,格外清亮。
我顿时觉得害怕,忙埋下头,同时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不敢去看他,和外面的世界。
他一步一步的走着,不快不慢,像是在用脚丈量回家的距离。我很想问他累不累,但是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缩在他的怀里,感到莫名的紧张、害怕——这是一条无比熟悉的路,此刻却似乎充满了凶险,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走着走着,如水的月光照进他的怀里,照进我的眼睛,让我的恐惧逐渐散去,瑟缩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步子停下了。我知道是到王家公馆了。
“谢谢你。”
我轻轻的说,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受不了他那种*辣的眼神。
“怎么谢?”
他一如既往的问道。
又是这样。难道他就不能无偿的做一次事吗?我不答。
“再来一个吻?”
“放我下去。”
我打断他,冷冷的说。
“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抱着我,不肯放。
“再不放手我就要跳了!”
嘴上这么说,我的手却不敢松开他的脖子。
“好啊!”
他忽然弯下腰,作出要把我抛下去的样子,我吓得叫出了声,他终于放我下来,但手依然搂着我的腰。
月华如水,照着他的深沉的面庞,脸部的线条依旧硬朗,只是深黑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沧桑——前所未见的沧桑。浓密的头有些凌乱,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不知那汗珠的盐分,浸到哪伤痕深处,会不会依然有一种痛的感觉?
我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踮起脚尖,去细看一眼他耳根下的疤痕——
然而这时公馆的门灯忽然亮了,阿吉迎了出来,“二小姐回来了?”
我收回了隐约的感动,朝他道了一声保重,便转身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