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心窝子一揪,突然记起这些年他的遗憾,她还以为是疑她孩子不是他的。原来就为这个啊,至于么,他早说啊,又不是多大的事,憋十年。真能忍。怪不得每次他兴冲冲说完他爱她,她哦了一声,他就坐在那里安静半天。
阿嬷那天说他十七喝醉把十四同样初次喝醉的她带屋里说一晚上话,阿嬷还拿出了当年他们的初事布,文瑾一直以为十五那年才跟了他,哪知十四就酒后。。。要不要告诉他这事,让他乐疯哦。
“得亏你告诉我,不然就因为这个他遗憾一辈子,上哪说理去。”
文瑾牵过赤兔,于宣武门那边远远看见一袭常服的傅景桁在雪里骑在汗血上在看老宫墙上的涂鸦,他们小时候画的涂鸦上,又落了一堆二代娃娃们的涂鸦。
不远处国子监放课钟声响了,正好有一堆宫人沿着角门抬不知哪位主子的置办的家私进来,这时有些吵闹。
傅景桁见文瑾终于是颇有些傲骨的将长喜的糖果盗来了,他乐得抿唇笑了,“走了,片刻孩子们就回来。长喜躺地上哭起来,你得进刑部。我还得去刑部给你求情。”
他们两人驱马出宫,简装出行,一人一骑,他回头对她眨眨眼,“咱们嚣张点,从国子监门口穿过去。”
文瑾觉得他挺逗,但又觉得很好玩奇,实际已经和孩子们打了商量说出去走走,反正孩子们大了父母不在身边属于狂欢,这时文瑾玩心起了,便跟着他胡来,“行。走国子监门口。保不齐遇见他们。”
国子监里学子从内里出来,笑闹声在四下里传来。
傅景桁在前驱马,文瑾跟在后,在学子三两成群的嘈杂声里。
文瑾突然小声说:“傅景桁,我爱你。从五岁到三十七。我爱慕着你。”
傅景桁闻声,笑意僵在脸上,心房被猛然填满,险些落马,他缓缓回头,“你说什么?”
“我此生只说一遍。”
文瑾颇为认真。
傅景桁大为躁动,“我没听清好不好!有你挑这种乱八七糟的大街上随口就说这样重要的事情的么!你。。。。不行,你必须再说一遍。”
“我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难道还挑个黄道吉日不成?”
“我求你行不行,到前面找个僻静的地方,你再认真说一遍。别折磨我了。半辈子了,我都四十了。你再不说,我就阴沉木了。”
傅景桁急得不行。
“那你可追上我的赤兔我才说呢。”
文瑾勒紧缰绳往前驱马。
“行,我追上你,可就不是说那三字那么简单了。”
“你追上了我,我可有大秘密告诉你呢。”
汗血追逐着赤兔沿着皇门大街去了。
皇宫渐渐地远了。
皇宫里的望月塔,燕雀台,迎凤台,中宫,龙寝,道清湖,金銮殿,慈宁宫,乾清宫,都掩在绿瓦红墙内看不见了。
马蹄踏过了老皇门戏楼,戏楼守门人也老了头花白。今儿名角儿不演霸王别姬,今儿演花好月圆。
马蹄踏过了永安街别院,那曾经被文瑾砸碎了的酒窖似乎还泛着酒香。
马蹄踏过了皇门大街,经过了薛府、还有对门的文府。
就像故地重游。
赤兔在前,汗血在后。
走过了断桥胡同,走过了越王台钓场。
重回了冬园,在雪地里又看了紫杉,冬园廊檐下有只只会说对不起的鹦鹉,还有那间仍有烟迹,被文瑾烧毁的小国子监。
他会让她再说一次的,他们还有余生那么长,他隐隐听见了,她说从五岁到三十七,她爱慕着他,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么。
周媛在画室屋里正收尾一副长画,画里是文瑾师父给她形容的见闻过往,只闻马蹄声起,一前一后自她画室前掠过,她起身随手将画轴卷起,画轴滚动,画作渐渐卷起。
那画作里冷宫廊底的受伤少年,廊底手拿馍馍的懵懂少女,满天的星星,漠北的骆驼,西南的军营,扎满小辫子的马,老园的水榭,薛府、文府、沈府,民宅,国子监,还有那绿瓦红墙的广黎王宫,都随着画轴卷起不见了。
马蹄离了京城亦掩在风雪里了。
可还记得曾有人把昆曲来唱。
美人香冷绣床闲,一院桃开独闭关;无限浓春烟雨里,南朝留得画中山。
重到红楼意惘然,闲评诗画晚春天,美人公子飘零尽,一树桃花似往年。
可还记得有人二唱桃花扇。
年年垂钓鬢如银,爱此江山胜富春;歌舞丛中征战里,渔翁都是过来人。
来年又是帝选秀时。
那一顶顶被抬入深宫的小轿子。
那盛世里的广黎,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