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灼灼的目光紧紧盯着君珂背影……刚才她没有走近,也没有翻看过肥奴的身体,是怎么知道肥奴体内有毒针?还知道是人从楼下穿过楼板暗杀的?肥奴肥肉堆积,长针没在肉里,针孔看不见,连一点鲜血都没有,她是怎么一下就准确找到的?
他这个疑问在心头刚一盘桓,已经有反应快的问了出来,东道主冯哲恼怒今天的宴席被这平民搞得乌烟瘴气,他素来也反应灵敏,少年时有神童之称,冷声道:“如果你不参与谋杀,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在座太孙殿下和公主都是高手,武艺远在你之上,他们都没觉,你凭什么知道?”
“对啊,分明有鬼!”
“八成找人在楼下埋伏,合作杀人!”
“就是这样,然后现在正好为自己开脱!”
“用心何其狠毒乃尔!”
“不管你说天花乱坠,今日休想蒙蔽我等!你要说,去燕京府大堂说吧,来人……”
“一群蠢材!”
蓦然一声冷哼,传入沸腾的人声里,那声音不高,被嚷得正欢的王孙公子们的高腔淹没,然而忽然“哐”
地一声巨响,门边响起一声铿锵的锣声,声响震得众人一惊闭嘴回头,便见门边斜斜倚着个绯衣少年,正举着个铜锣,笑道:“比谁声音大吗?”
“纳兰!”
向正仪一声欢叫。突然就不坚硬了、不漠然了、不少年了、稍显硬朗的眉目也柔软了,连原本有些低沉的声音都低了三个声线了,一转脚跟就要扑过去,“你怎么来了?”
那边冯哲看见纳兰述出现也松了口气,叫道:“你可来了,神眼奇人请来了吗?”
纳兰述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目光先投向君珂,君珂迎着他,给了他一个平静安详的笑容。
她睫毛微微湿润,眼底怒意未消,却对着纳兰述展开令他宽心的微笑,朗然如真。
纳兰述却突然觉得心疼。
他宁可她此刻扑在他怀里哭。
心疼完了就是怒气,对眼前这群混帐的怒气,不过那怒气敛在眸里,并没有立即爆,转头手一伸,笑嘻嘻道:“请公主娘娘慈驾!”
“坏嘴猴子!”
是刚才那个中年女子声音,带笑嗔怪,一只手搭上纳兰述衣袖,那手肌肤细腻,微微丰腴,戴着七宝琉璃珠串和硕大的琥珀戒。
冯哲一看见那手,就露出惊悚的表情。
手的主人转了出来,立在门口,紫金裙绣凤披,中年女子不算美貌,但自有皇家端凝气质,静静立在那里,目光一转,不怒自威。
这下别说众人纷纷施礼,连纳兰君让都赶紧站起躬身。
“长公主万安!”
“皇姑祖万安。”
“娘……”
武威小侯爷苦着脸趴在地上,心想他娘怎么会跑到这场合来,纳兰述搞的什么玩意,不是说神眼奇人会来的吗?啊,不会吧,神眼奇人不会是他娘吧?他娘今早连糯米团子和粘糕团子都没分出来呢!
安昌长公主随意压压手,示意所有人免礼,皱眉看看室内,低声咕哝道:“乌烟瘴气。”
她一向深居简出,哪里肯涉足这样的场合,不过刚才冀北家的小子跑来,在她耳边唧唧咕咕如此这番说了一通,她也坐不住了……老爷子一心要找神眼奇人的事她也听说了,不赶紧把人笼络了献到御前博一个不大不小的功,难道还让自家的白痴小子生生将人家得罪了?
得罪人不要紧,关键是不能让老爷子不高兴。
安昌长公主立在门槛上,看看君珂,忽然将手指上的琥珀戒指转了转,有琥珀的那一面对着掌心,然后对她扬起了手掌。
“姑娘,我这戒指上的琥珀,你可知道是何种琥珀吗?”
众人都怔住……戒指已经被藏在掌心,哪里还看得出是哪种琥珀?
有人已经觉得不对劲,纳兰君让霍然向前一步,又止住,脸色微变。冯哲被他老娘瞪得不敢抬头不敢起身,脸也像苦瓜似地绞起来。
只有常世凌那几个犹自不觉,在那悄悄咕哝:“长公主跑来多什么事,女人年纪大了就是拎不清,事多,皇太孙也由着她,还不赶紧把那贱人拿下……”
君珂微微眯起眼睛,笑了笑。
这一步终究要跨出去,也许一举成名,也许从此就将涉入燕京浑水,但到了此刻,她没有理由再退缩,人怕出名猪怕壮?她不怕壮,她愿意让自己的身材更肥硕点,好吸引太史阑文臻景横波的目光。
“公主的戒指,是粉蝶琥珀。”
半晌,君珂一句话石破天惊。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神态中,她淡淡地,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像在仔细观察,其实更像是轻蔑,继续道:“很少见的小粉蝶,只有小指甲盖一半大吧,边缘有点淡紫,带一点紫色圆点,两翼各有三个,互相对称,触须俱全,还有舞动之态,显然是即将飞起的那一刻被凝固……真漂亮。”
整个堂中的气氛,一瞬间仿佛也如史前的粉蝶,在飞起的那一刻,遭遇了真相的树脂,瞬间浇顶、凝固、成型、埋入地下,千万年沉默无声。
良久,才有一个人轻轻的叹息声,不知是欢喜,还是怅然地响起。
“真漂亮。”
那是纳兰述。
随即,一直立在门槛上的安昌公主,将掌心里的戒指转回,硕大的琥珀戒面对准众人,隐约一只小粉蝶,在金黄的、纹路流动的琥珀里,展翅欲飞。
在众人的呆愣神情里,她微笑,对君珂颔,道:“果然是神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