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屋子里听到簌簌的声音,那是雨的声音。它们穿过云层,穿过灰尘,穿过了树,再穿过花的身体,落在了地上。掀开窗帘,它们又贴伏窗子,将冰冷渗进了屋子。
窗台上的几盆娇嫩的花正望着窗外,它们丝毫不惧冰冷,腰肢款摆地露出了对雨的渴望。在四季跟前,在节气面前,人们只知道冷和暖,再也体会不出微妙的变化了。看着它们,我倒是有点儿自卑了。
我想起大自然的神奇。无论冷暖,节气到了,它们就会做自己该做的事:该吹的风要吹;该下的雨要下;该响的雷要响;该抽的芽要抽;该开的花要开……
我轻轻地掀开窗户,一丝凉风瞬间钻了进来。我看见了凉风的纹层,它们如一缕轻烟,潮湿的,又带着桃花的香味,荡漾出粉红的波来。衣架上的黑色外套左摇右晃起来,如神奇的钟摆,显示着对时间的忠诚。
时间是经不起算的,每算一天便少一天,每算一秒就少一秒。可是人们又对时间有着执着的在意。在你说出每一句话的时候,都是当下生的,而每个当下的时间又是独一无二的,因此每一句话都透露着时间的流逝。
天空灰暗的颜色,如蔚蓝色外的一扇门,它将我拒之门外,并洒出丝丝细雨。在灰蒙蒙中,我仿佛看到了红红的桃花正在园中祈求、盈盈的柳枝正在河边洗头、恂恂的鸟儿正探着琤琮的水流,这一切,都在感谢这一场雨。我本想将天空喻为伤心落泪的美人儿,因此又突然觉得不合时宜。
我也要感谢它。春耕的芽儿正在干涸的土地中挣扎;春种的小树正在山脉上招架着无情的风沙;黄土路上飞扬的尘土总在遮挡着离别人的背影。现在,我的心里增添了希望:芽儿不但破土而出,还要比肩人膝;小树不但油绿,还要抖雨数滴;背影不再迷离,还要留恋几许。
在黎明,总给人一天的时间很长的错觉;在雨天,总给人想出去走走的感觉。在黎明的雨里,总会引起人对远行的渴望。我确实有点儿想念去年国庆节时的远行了。在雨丝风片里,层峦叠嶂的山林、俊秀挺拔的松林、潺潺流动的河水、洁白如玉的羊群、郁郁青青的草地、悠闲自在的马儿。还有——还有记录事件的碑记、黝黑干净的公路、青草封顶的房子,更有不知何处传来的童声,这是世外桃源,这是避秦乡。我确实有点儿想念它们了。
此时此刻我竟有点头重脚轻,和窗台上一棵经年的玉树差堪比拟。它叶子肥厚油绿,又簇成了大花朵的样子,看上去头重脚轻,极不协调。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我竟对它生出了怜惜的情感。我找来剪刀,修剪起来。左一刀、右一刀,最后修成了光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我竟欣赏起它来了。它的光杆上,在光杆上的薄纹里,源出河流的模样。枝干是主流,那些薄纹是千条万条的支流。这真是充满希望的事情。
我想起了很多曾带给我希望的事情。在福建的那些简单孤单的日子里,我养了很多花草,它们和我情好甚笃,不让我做落落寡欢的人,我也不让它们做落落寡欢的花草。心中块垒,总会烟消云散,并一次次让我重拾起希望来。它们从遥远的地方来到我的身边,我也从遥远的故乡来到东南,生出了流离播迁的命运牵绊。为什么我热爱着花草,这便是最好的答案。如今,我已回到了故乡,看着眼前窗台上的几盆娇嫩的花,我也疼惜起它们来了。
有时候,我还在思考:为什么我对雨天也有着深厚的情感呢。思来想去,这也与我在福建待了近七年的经历有关。福建的天总是多雨。当恰逢雨天,恰逢我在房间里急着待不住的时候,便会带上一把伞,一个人出去走走。雨声俨然成了木鱼声,让我一步一个因果地思忖着尘世的事。每有疑惑,也有答案;每有沮丧,也能释怀。雨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落进了我的心中。
随着天空渐渐放亮,我看到了桃花的红、看到了榆树的绿、看到了河水的澹,也看到了东南方向的远山。远山笼罩着一抹深绿的黑,显得有点儿神秘。远山的上空,浮动着一团菇伞状的云,似乎雨都跑了过去。曾几次,我想攀上那座山,去看看后面还有什么,但我又怕去了会确切地知道:山的后面还是山,山的远方还是山。而山,我又走不出去,那是多么失落的事情啊。
至人无梦,那是至人的事情。我是一个貌不出众,语不惊人,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做梦没错,嗒然若丧更没有错。庆幸的是天空看样子要放晴了,我——,我真该庆幸吗?
2o23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