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五年,冬,滨城。
寒风凛冽,树木光秃,街道上的人们行色匆匆,但路过红墙白柱的杨明中学时,会不免多看一眼。
这是滨城最好的中学,每年都会有数十人考上大学,在这个年代是极为难得。
今日放寒假,其他年级的学生领了成绩单早早回家了,唯有高三年级的学生围着老师询问各地大学,探讨录取分数,因为今日他们就要填写参加高考的意愿表,哪怕是放弃高考只等下学期领毕业证的学渣们也三五成群的凑在一块说笑。
在这番热闹中,性子一向沉静的冯明舒猛地起身往外跑,连撞好几张书桌制造好大声响,瞧得人都为她疼,她却度不减冲出教室。
班长章云潇微愣一下,眼见她消失在门外,连忙喊道:“冯同学,你意愿表还没签呢。”
“班长你就别喊了,就冯大小姐的成分,她填了也是白填。”
“就是,班长你就别费心了。”
章云潇并没有理会这些同学,他径自追了出去,只来得及看到一抹纤细背影消失在校门外,留下他满脸的疑惑和不安。
明明一周前,他们说好一起考滨江大学的,就算她的成分有阻碍,他也会设法帮她实现梦想。
冯明舒并不知道身后男生的想法,也没有心思理会,因为她此刻如同做梦一般,眼前的景物真实又虚幻,交叠着十五年的光阴。
这让她怀疑自己真的从十五年后回来了,还是刚刚从劳改农场离开回到滨城?
冯家二层小洋楼下,保姆王妈被跑进院子的冯明舒唬了一跳:“大小姐,你怎么跑得满头大汗?快擦擦,会着凉的。”
冯明舒没有回应,径自冲进楼里,终于在一楼客厅看见一道身着素色旗袍的娴静身影,她在修剪花枝,窗外的光打在其秀美的脸上,眼角淡淡细纹都透着岁月的温柔。
时隔十五年,再次见到梦中的场景,冯明舒一下子哽住,轻轻喊了一声“妈妈”
,泪如雨下。
余静秋闻声侧头,瞧见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儿吃了一惊,立刻放下花枝快步过去搂住她,柔声抚慰:“珠珠别哭,有什么委屈跟妈妈说。”
珠珠是冯明舒的小名,取的是如珠似宝之意,已经有十五年没人这般叫她了。
冯明舒眼泪流得更急,紧紧抱住余静秋,贪恋她身上的温暖。
“太太,大小姐她……”
王妈后脚跟进来,很是担忧地询问,但刚起了头就见太太做了个手势,王妈会意地点头,只是从篮子里拿上两个秋梨避去厨房。
等大小姐哭完,正好喝碗冰糖梨水润润喉。
但是等梨水熬好又放凉了,王妈都没有听到太太或者小姐的召唤。
一楼卧室里,余静秋搂着女儿面上平静,但撑在桌面上的右手,手背上根根青色血管几乎要冲破细白肌肤,染上绯红。
就在刚刚,女儿告诉她,再过半年国内局势剧烈变化,他们一家四口都会受到冲击,自此分离,十五年不通音信。
“妈妈,你信我吗?”
冯明舒从余静秋怀里仰起脸,忐忑问道。
余静秋抽出帕子,轻柔擦拭她脸上的泪痕,温柔笑道:“信,妈妈当然信,我女儿预知了未来十五年的信息,这是上天给我们一家子的恩赐。”
听到她说信了,冯明舒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了,但那十五年农场劳改的疲惫跨越时空袭了上来,她困得眼皮打架,勉力抓住一截旗袍袖子:“妈妈,要快,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