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叫‘黄梅院’还是‘迎春院’呀?”
眼神疯狂家伙纳闷道,“我还以为氏康那个女儿叫‘早河殿’,没想到你们称她‘早川殿’……”
“似乎也有那么叫的,”
我微笑道,“至于氏康女儿,河与川还不就是同一个意思?不过我听说氏康这个女儿还有个别名叫做‘藏春院殿’。我家攻占东海一带之后,氏真携家小逃到妻子娘家那边,他投靠岳父氏康之后,和妻子居住在伊豆的户仓城。”
“他到底耐不住寂寞,很快又跑来京都居住了。”
眼神疯狂家伙冷哼道,“虽然被人称作‘阿斗’,不过他球踢得真好。听闻今川家历代先人不乏球玩得好的,诸如范国、范正、范忠这些祖辈皆玩得。世人皆说氏真集先祖会玩的本事之大成,却连他父亲义元半点儿打仗和治世的本领也没学到手。但我看其实不然,义元安排氏真与氏康之女成婚后,也把一些领内庶政交予氏真接管。虽然氏真终日出入于侍女名闺群落之间,其中包括家康的正室筑山殿,当年叫鹤姬,传闻家康的长女龟姬即为氏真的骨肉。但氏真的内政才干也是受到群臣的赞赏,包括积极振兴当地的经济及农产,对义元上洛的军费带来不少贡献。当家之后,氏真常被指责沉迷于女色、蹴鞠及歌舞之中,但实际上他屡次派兵阻拦家康对东三河及远江的攻击,只是所用非人,成效不彰。最值得称道的是,氏真减免商税,对寺庙僧侣也加强管束,吸引无数商人来到远骏,加快领内繁荣,尤其是氏真先颁乐市朱印状,成为第一个倡行乐市的大诸侯,此做法后来也为我所采用。”
我闻言难免感到诧异:“没想到一向被人看成‘废物’的氏真竟然在有乐这位疯狂哥哥眼里并非那样的全然无用。获得评价还很高……”
“氏真把领地经营得这么好,可惜那样繁荣的一大块肥肉自然要吸引不怀好意之人的侵占,”
眼神疯狂家伙摇了摇扇,不无感慨道,“女婿义元刚死,你家翁信虎就煽动东海家臣叛乱。永禄十年,由于氏真不满信玄暗中协助叛乱,于是停止运送海盐给甲州,致使信玄不得不出兵以保护其命脉。信玄以此为借口,征伐骏河,氏真在兵力不足下由骏府逃到家臣泰朝的挂川城,当时逃亡人数由二千人减至最后一百人。但信玄未肯罢休,同年十二月,出兵攻打骏府城,并与氏真大战,氏真迅溃败,请娘家老岳丈氏康派兵援助,但最后骏府失守,氏真带余部逃到远江。家康进攻挂川城,乘火打劫,与挂川城的老将泰朝形成拉锯战,正当战事方酣,信玄乘机入侵远江以坐收渔利,家康认为不利,立即向氏真提出和议,但氏真已逃往伊豆户仓城,随着挂川开城投降,今川家到此灭亡。”
他叹了口气,摇扇说道:“有人说,坚城未破,氏真先逃往妻子娘家,连抵抗到最后的勇气也没有了。世人说话不腰疼,其实氏真早就看清楚了局势,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本钱再争斗下去了。自从家康脱离今川氏独立,氏真失去三河领地,又遭信玄侵攻,疆土不断缩减,然而其家业迅灭亡的主因是义元在桶狭间失败后,他遗留下的领国失去了国力,令家臣涣散。父辈一把输光,你叫子孙背一身债还能怎么兴家?”
“唉,小真子也真可怜。”
我不禁眼圈微湿,垂眸说道,“他总想无忧无虑地玩耍,只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然而命运却安排他生长于他不想在的位置上。”
作为信玄和家康争斗的牺牲品,我家另一场悲剧的主角小真子的命运却在“国破家亡”
之后反而好转了很多,大概是心怀愧疚,抑或另有想法,家康对此后的氏真一直多方资助,使之不至于穷困潦倒。更有意思的是,后来在京都,氏真还和杀父仇人信长见了一面,氏真将家传宝贝“千鸟”
送给信长,后者大悦,赏给金钱礼物若干,并允许他居住在京都。家康成为大将军之后,任命氏真为“旗本”
,使之拥有稳定的生活收入和体面的身份。
起初氏真投靠岳父氏康并居于伊豆,后因家康释出善意,又投靠家康并担任牧野城主。过几年后,氏真出家,法号宗闇。氏真到京都与公卿贵族钻研歌艺,在此期间,氏真于天正三年三月十六日于相国寺会见了信长,并把今川家的香炉“千鸟”
送予信长。三月二十日,于信长面前表现了厉害的足球技艺,令信长大为赞誉,面见之后,信长对氏真再不顾忌,让他生活于京都。
家康接掌天下后把氏真送到品川城居住,并尊称其“品川殿”
,列为旗本;庆长十九年氏真于品川城逝世,终年七十七岁。氏真有四子,除末子澄存出家及长子范以之外,其余二子则因幕府的命令而改姓为品川,以高久为家主;以及另一子安信为家督的西尾家族。幕府将骏河今川家一分为二并改名之后,今川氏由另一系“支流”
远江今川氏存续。
在家康去世前两年,氏真先行离开人世,而当年欺负过他的信玄,在死后国破家亡;信长则被部将背叛,同样失去了家业。相比较之下,氏真虽然前半生不幸,但后半生却可以悠闲地享受人生,平安老死于病榻之上。
氏真虽然在许多人看来昏庸类似中原之李后主,所作和歌一千七百,其和歌与艺术造诣颇为时人与史家所肯定。氏真也是好读书之人,其蹴鞠的球技更是一流。值得一提的是氏真以《五条定书》创乐市鼓励贸易,加经济繁荣,促进领内的富裕;而这一方式后来也被信长等豪雄诸侯采用。很少有人知道,氏真武艺不俗,曾向名家学剑术,此后自己开创了今川流剑法。昔年甲相骏三家同盟中的另两家,在乱世中後来都灭亡了,今川氏却因氏真而得以幸存下来,讽刺的是在这三家同盟的联姻中,氏真与其正室早川夫人的婚姻却是最幸福的,跟胜赖、氏政相比也是活最久的一位。懂得明察时势,正是他在乱世能活得久的原因。
氏真自感其人生如梦幻,常在檐下歌咏五月之雨,泪流满面。
“别想你那块地了,”
眼神疯狂家伙冷哼道,“家康为了不便宜你,将那一大块地方划给了氏真。我听说氏真欣然接受,日前已遣使投靠了家康。你又一无所有了,不要再想着四处乱跑,安心留在我家,随我去安土城居住。也别跟信雄厮混,我应允了木造家,很快就送给他个女人去他那边帮着生儿育女。顺便让信雄跟她家学点儿木工活儿,有一艺傍身,总强过不学无术。”
我能说什么呢,唯自悄叹。不过听说氏真又能回东海了,我还是为他感到欣幸。
眼神疯狂家伙摇了摇折扇,觑视我的神情,觉似无变化,蹙眉道:“别这样!来到我家是你的归宿,也是你摆脱不掉的命运。来,我们交流一下茶艺!”
我向他施礼毕,转身走去准备,烧了水之后,置齐茶具,让侍童帮着端出来。刚在摆陈器物,一张笑眯眯的粉脸伸近而觑,问道:“这是在捣腾啥呢?”
侍童连忙跪伏行礼,恭拜道:“原来是犬山殿下回来了,没捣腾啥。”
我转头愕望,只见几个花枝招展的妇人走进来,凑到粉脸妇人之畔,好奇地向我打量。
“这就是那谁,”
粉脸妇人笑眯眯的瞅着我,伸着团扇,给旁边那帮妇女引见道,“你们有没见过她?”
妇女们好奇道:“谁呀?”
粉脸妇人抬起团扇拍我肩头一下,随即掩嘴而笑,说道:“就是那谁!”
妇女们先是一阵乱愕,随即纷作恍然之状,团扇四起,一齐掩嘴而乐:“哦……就是她呀?这小姑娘头怎么啦?咦,眉毛为啥不剃掉啊?噫……想不到她在你这里!”
越来越多妇女仿佛一群蝴蝶般翩飘而入,挤进来坐了满屋,眼神疯狂家伙踪影却无。我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只顾窘在那儿愣。粉脸妇人招呼道:“都不是外人,大家快坐近些一起吃茶叙话。”
随即伸嘴对我悄言:“全是三姑六姨来着。哎呀你别害羞,尽管施展茶艺,我们早听说你这方面很行了!”
三姑六姨们七嘴八舌之际,有个黝黑大脸的妇女挟一筐面条和花生进门。粉脸妇人拉着我介绍道:“阿锅,快过来瞧!对了,这位是阿锅,亦即……”
“嗨,高畑这个女儿向来知书达礼,平素大方,此刻怎么也会腼腆?”
旁边一个圆脸如盆的妇人拉着黝黑大脸的妇女,凑近说道,“你们还没见过面吧?那谁谁谁谁的侧室,也跟你一样丈夫被干掉了,就跑来我们家,还给我们家生下了好几个儿女。想不起来了么?就是阿振她妈妈!远近有名的大美人……”
我向那位黝黑大脸的妇女施礼,裣衽拜道:“兴云院夫人。”
黝黑大脸的妇女忙回礼道:“不敢当,叫一声‘大姊’就行了。”
粉脸妇人抬扇各拍一下,笑眯眯道:“都是好姊妹,以后好好相处。”
又指着圆脸如盆的妇人,向我引见道:“这是我们清须乡下数一数二的美女,自小迷煞了多少青年才俊。宁宁夫人,你该听说过吧?秀吉家那口子!”
我顾不上怔望,忙向这位后来被称为“高台院”
的女子见礼。圆脸如盆的妇人拉着我笑觑道:“叫我祢祢就好,若能蒙你唤一声姊姊,就更妙了。我旁边这位看着就很慈祥的大姊姊是阿松,你俩也拉拉手。以后不是外人……”
祢祢比我大七岁,人们也唤她作“宁宁”
,在尾州乡下一个名叫朝日村的小村庄出生。她生父是信长家的武士,生母名叫朝日,是杉原家的次女。早在幼年,宁宁和妹妹就被送到姨母“七曲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