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对当年那场被掩盖的平南侯府灭门案知之甚少,但隔壁那个银老翁却十分清楚。
小道士都私下称他为木老头,行将就木的老头,脸皮长得也很像枯木的树皮。
木老头,他很喜欢这个称呼。
这个故事怎么听都好像是在替平南侯府喊冤,但又说得模模糊糊。
想来写这个话本子的书生对当年一些事略有耳闻,只写了外人能看见的大概,内里却一点都没写。
譬如那个老将军的女儿并没有如愿成为太子妃,而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将军也没有善终,而是被自己带出来的将士给砍了脑袋。
唯一的残疾儿子也被刀枪捅成了窟窿。
木老头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道观下过山,在砚青观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在别人看来观外的生活才是生活,木老头却知道出了那个门,自己就是死路一条。
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就只为这口气多喘几回。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身体越来越不中用。
回想自己这大起大落的一生,跟着一个不受宠的主子从最卑微的地方坐到最高位。
主子临走时拉着他的手道:“大伴,你出宫出吧。你跟着我这些年一点都不得自由,心惊胆战。你出宫去,再替我多活几年,看看这万里江山,烧纸的时候讲给我听。这皇城困住我一生,也困了你一生。”
他自称我,而不是朕。
殉主是他早就想好的,反正即使不死也没什么好下场。既然生前一场主仆,到了地下再做也不算亏待自己。因为着临前这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他活了下来。
才现皇城外面的世界也不过如此,他早就习惯迎来送往,揣度人心。在人前卑躬屈膝,在人后颐指气使。
没个义子,便也没了落脚处。
最后他选择砚青观,因为这里可以遥望到皇陵的那个山头。
每天早上开门朝那边望望,像极了早年起个早在寝宫外面等里面那人的召唤。
仿佛他还在,自己也还是那个位高权重的林总管。而不是小道士口中的木老头。
主子这一生经历的大风大浪都是与他一起度过的,手握重权,轻易能决定人生死。
无论主子生前做的任何决定,都是愿出自己,唯有当年平南侯一案,是被人胁迫。或者说是半是胁迫半是自愿吧。
想到主子纵横朝堂这一生,最后却落到那样的结局,不禁有些唏嘘。
都已经坐不起来,这后面的事自然也做不得主。
隔壁锣鼓声渐渐小了,想是戏演完了。
木老头捂着胸口又咳嗽几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木老头受不了劣质炭的烟熏味,烧的是坑。被子里暖暖的,整个老朽的身体才感觉舒服一点。
大概是因为自己身子挨过刀子的缘故,年纪越大漏尿越严重。尤其是冬天门窗关得紧,整个屋子里比茅房还要臭上几分。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小道士除了送东西匆匆而来,也不愿同自己多讲几句话。
木老头有时挺无力地想:活着,也未必比死了好啊。
外面雪光反射到明纸糊的窗户上,透着渐渐的亮光,如同月光。
风依然呼呼地刮着,钻着门窗缝隙呜呜地叫着。
模糊之中,停歇下来的锣鼓声似乎又响起来了。密集连续而又急促,像极了军营里前进的军鼓声。
木老头惊恐地睁开眼睛,倏地坐了起来。也许是小道士临走多往灶里塞了几根柴火,炕比平时热上几分,不然身上为什么会一身汗?
一阵排山倒海的厮杀声从四面八方而来,战马的嘶鸣、兵器相交声、将士的呼喊声、风吹动旌旗声混合在一起,让人身临其境。
木老头一生没有上过战场,关于战场的消息也只是听别人说起过。死多少人从来都是一个冰冷的数目,开始还要唏嘘同情一下,后来听得多也就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