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沉、月如弓,洞市老街慢慢热闹了起来。古老的青石板街上,人来人往,各式灯笼挂在街旁,庆祝着中秋节的余韵。
美酒飘香,佳肴勾胃,梅山中的夜生活,于此为盛。
夜无眠和洛湘竹,入住了一家名为“折梅”
的客栈,这也是洞市老街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多供往来脚商和江湖人士居住。
至于马帮,一般是本地人,有屋舍可回,不会住这里,偶尔倒是会慷慨几文铜板,来此吃口酒,趁点热闹的氛围。
此时正是中秋节后第七日,是住店旺季,一间中等客房,每晚竟贵至八十文大钱,吃饭茶水,以及看马费、马料费,还要另算。
两人为节约开支,只住一间房。点好饭菜后,花费了近五百文。
这点钱,只够在客栈一楼饭堂的角落处,支起一张油腻腻的黑木方桌,摆上花生米一碟,米酒一壶,葱爆羊肉一碗,茴香猪肚汤一锅,小炒青菜一盘。
不算丰盛,但总算有点像样的食物吃了。
夜无眠给洛湘竹盛了一碗大米饭。两人眼神会意,相视一笑,没有客套,也不讲饭前礼仪,直接开动。
一口米酒下肚,回甘带点辣喉,疲倦尽消,夜无眠长舒了一口气,装作不经心,环视了一番周围的环境。
饭堂中坐满了客人,各种打扮的都有。有马帮的汉子,有赶考的学子,有凶神恶煞的江湖中人,还有一些拱着酒糟鼻的酒鬼,加起来有六七十余众了。
众人不约而同,齐聚一堂,各坐各位,推杯换盏,气氛热烈,闹哄哄的。
环境嘈杂如此,夜无眠但凡说话声音小点,坐在桌对面的洛湘竹,便听不清他的话。两人索性不再说话,专心吃饭。
吃到酣处,却听客栈中的声音渐渐稀落下来,只余居中一桌的客人,还在高谈阔论着,他说的话题似乎很是吸引人,惹的旁人都不说了,专听他说,偶尔带点酒菜进嘴。
夜、洛二人自然也被这处客人的谈论,赚足了关注过去。
没听一会儿,洛湘竹脸色刷得一下苍白了,夜无眠也是面沉如水,抓住酒壶的手,微微抖着。
原来那桌的客人中,有一个穿着湖绉短衫的男子,正在滔滔不绝讲着,所涉及的话题,正是洛凡溪之死。
据他所说,这闻名遐迩的洛凡溪,在仓促之间死去,定有隐情。这其中的隐情,本不便多说,但今日在这折梅小栈喝酒喝得痛快,倒也可以透露一二。
一番故作神秘后,这位男子才借着晕乎乎的酒劲说,洛凡溪,被是朝廷杀的。
“刘承空,你说是朝廷杀的?朝廷为什么要杀他呢?”
旁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酒鬼,品着酒问道,替众人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这……哈哈,多余的细节,刘某也不知道了。不过我思来想去,若说是朝廷杀的,确也合理。你看,他死了有这么些时日了,安化县官府没有立案;旁的人,一拥而上,瓜分他家家产,官府也不管。若是寻常人家遭此横祸,官府再怎么样,也要安抚赈济家属不是?
可这回,安化县府却不闻不问,还遣散了跟洛家有关的马帮,似乎是有忌讳在其中。所以啊,当在下听到小道消息,说这洛凡溪,是死于朝廷之手时,便坚定不移地信了。”
刘承空娓娓道来。
他看似醉酒,思路竟无比清晰,一番话说下来,几乎没有什么停顿结巴,话里话外的逻辑,均将矛头指向朝廷,说得竟有几分道理,让人信服。
涉及朝廷,兹事体大。好在这里天高皇帝远,山民们平日里说话也没什么顾忌的,短暂的沉默过后,七嘴八舌,就议论开了。
有骂朝廷的,有中立的,也有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数落洛凡溪的,不一而足。
夜无眠暂不去管别人,转头望向洛湘竹,只见豆大的眼泪,“啪嗒”
一下,从她眼眶里掉落,落在桌上,像玉摔成了碎片。
这些日子来,夜无眠知道她为父报仇之心急切,有如火烧,如果此刻那个仇人站在她面前,恐怕她崩碎门牙,也要咬掉这仇人几块肉。
仇一人容易,仇十人无妨,仇百人,大概也只需盘算计较一番后,就可以下定决心动手了。可若仇敌是朝廷呢?那时节,仇的何止千人、万人?
孟夫子所谓,“虽千万人,吾往矣”
的气魄,毕竟少有。
洛湘竹只是才及笄的女儿家,听说仇家竟是朝廷,只道今生都难报大仇了,有如此恐惧、悲绝之心,也属正常。
夜无眠见她无声哭泣,心下略慌,连忙放下酒壶,去拭她夺眶而出的眼泪,反被她一把抓住手,悬滞在身前。也不乱动,只是痴呆呆地哭着。
夜无眠感受着这柔嫩小手上的力道,饶是他有内力傍身,此刻也被抓得有些生疼。没有二话,任由抓着,心疼地看着她那毫无血色的脸,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这般哭泣,若在其他场合,早被人留意到。
幸好两人坐的这一桌,是在角落中。客栈灯光本就无力,照到这里,更是幽暗。
再加上周围乱糟糟一片,这场上数十余饭客,毕竟没有人现她的异常。
这时,陡然听得巨响迸,一张椅子当空坠下,摔得稀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