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齐展口中之人是郑相。这可不是他可以随意议论的人。
朝堂之中因为政见和出身等等的不同,官员会暗中站队,派别之间明争暗斗,大体是分成了两派。
一是以次辅方洪为领头的,以士族官员组成的保守派;另一就是以元辅郑灈为守的,以寒门官员为主的改革派。
阵营的形成,有时候是个人的选择,但更多的时候是人背后的利益关系注定的。
宇文疆坐在銮座之上,虽然听不见底下的窃窃私语,但他们的眼神足以说明心里在想什么。
宇文疆反复摩挲着扶手上的花纹。
他感到厌烦。
他在心底是支持改革的。
他的父亲宇文慎,是个喜欢吟诗作赋、文气十足的人。宇文疆仍记得,每天过节、寿宴,他坐在席位上,看着送上来的贺礼,无不都是文房墨宝,古籍名画,宇文慎高兴起来,总要和臣子们赏赏画、吟吟诗,每年皆如此,也不见他厌烦;平日里爱给臣子们自己的墨宝做赏赐,还十分高产地写了一堆词曲让宫廷乐师谱曲,在各种宴会上演奏;出门礼佛修禅、坐着轿子登个顶,也爱在别人的墙上或者选块气势磅礴的岩石题字。
宇文慎作诗写赋,确实是一把好手。他对唯一的儿子宇文疆特别亲近,但对自己的皇后却只有相敬如宾,对宫中嫔妃也无哪个特别偏爱。
只一次,听宫侍说母后命人带走了一个乐师,只因他提起什么“古琴绿倚”
,此后,再也没人见过他。
说了这么多他在文化上的造诣,但转头看看作为帝王,他在政绩上的表现,可以说是简单得有点贫乏——
他在位二十一年,他的老师,就当了二十年的辅,事无巨细,从宫内到四海,都一一须经过他老师的肯才能施行,直到前辅因病故去,宇文慎才真正被人当作一个皇帝看待。
宇文慎这个乖学生,被人控制了二十年,也不见得是乐意的,所以在老师死了,他立刻提拔了郑灈,推翻了许多以前他老师施行的政策,但没嘚瑟多久,一年后就跟着老师一块去了。
宇文疆从有记忆起,知道的父亲就是那个对辅言听计从的人,若不是后来看到宇文慎最后一年的模样,他可能也不会知道父亲憋屈了这么些年吧?
宇文疆是敬爱宇文慎的。
改革,意味着宇文慎最后的叛逆,也是宇文疆的叛逆。
但也正因如此,想改革,却不想听郑灈的。
登基一年来,他一面对郑灈表达着顺从,一面让桂诣川他们去暗访核查郑灈做了的、说了的事,但凡有一件是他言行不一的,他就能抓到他的错处,打压他的势力。
可惜……
宇文疆看向那边目不斜视的姜礼。
他希望辅佐自己的人,是姜礼这种从不标榜自己是“什么系”
、“什么派”
的纯臣,但姜礼除了一心一意做事,靠着一手神奇的治水本领在民间和朝野落得一句好名声外,他对于政治似乎从不在意。
姜礼长相文质彬彬,小皇帝在他脸上恍惚间看到了那个讨人厌的女子面容,不由哼了一声。
底下的嗡嗡瞬时被掐,群臣都看了过来。
宇文疆两臂分搭扶手,压制着个人心底的不悦。
“……我朝文治卓有成效,但这不能代表武功全无用处,此次北地王子来朝觐见,你们是没见着他那一队随从吗?”
“雄壮气派……竟把朝廷众人衬得跟一群老弱病残一样……”
他年轻胆壮,说话少有顾及朝臣面子,常常一句话就堵得底下老臣面色青。
“圣上!太祖以文立国,我朝百年来繁荣昌盛,他北地荒蛮冷峻,野性难驯,这有何可比较?!”
“太祖圣明,功盖千古……”
宇文疆悠悠说道,“但你是想告诉我,当年太祖是用纸笔打下的天下?用文章劝降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