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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第1页)

恰好這時,他和一個常來店裡買包子的女孩戀愛了。

兩個年輕人的愛情火焰一般轟地燃起來,女孩告訴他,自己正打算從服裝廠離職,原本是想要跑去外地找工作的。

我們一起把店開下去,好不好。女孩看著他。

倪冬江說,好。

於是早點鋪變成了家常菜館,兩人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口碑攢下來了,生意也紅火起來。第二年他們領證結婚,兒子出生了。

倪諭四歲這年,發生了許多事情。倪冬江的父親年初突發腦梗去世,禍不單行,沒過幾個月,潘父潘母在去看望女兒女婿的途中遭遇車禍,沒能挺下來。家中三位長輩接連離開,潘伊心裡雖萬分悲痛,日子卻仍還是得過。好在夫妻倆相敬如賓,互相扶持,在這世上起碼還有彼此作為最放心的依靠。

並且,這年夏天總算有了樁可喜可賀的事,家裡迎來一個生命——第二個兒子出生了。

倪家兩個兒子常被鄰居們津津樂道,大兒子陽光開朗,從小展現出驚人的運動天賦,是校田徑隊的骨幹隊員;小兒子要寡言些,最大的愛好是看書,七八歲時潘伊已經收集齊了厚厚一本他自己寫的短詩。

都道,你們家倆孩子,一個文一個武,不得了啦。

後來又有了倪謹,一家五口其樂融融,那時只覺幸福是樣隨手能抓到的東西,世界渺小又龐大,對他們來講不過是那一方小家。

變故發生在o3年。

這些年倪諍偶爾會恍惚,是不是又回到那個冬天,刺骨寒意鑽進人的身體,蛔蟲一樣在肚子裡安家。很難不被困住,舊日子像打碎的玻璃,無論怎麼拼湊,拼到傷痕累累也都是徒勞。

那是十二月。菜館煤氣罐爆炸引起火災,火勢不可避免地蔓延到二樓,潘伊和孩子們眼看著要被大火吞噬。事發時待在一樓的倪冬江和倪諭很快脫身,又試圖用梯子搭救家人。潘伊先把最年幼的倪謹抱給倪冬江,倪諭則沉著擔起大哥的責任,背著因吸入濃煙昏迷的弟弟小心翼翼下梯子。下到一半時,左腿被燃燒的木板砸中,倪諭疼得想要大叫,然而顧不上那麼多,咬著牙一點點下到地面。

倪冬江把倪謹放到安全的地方,確認兩個兒子也已經逃脫,焦急地想返回救出妻子。他爬上梯子拼命往裡看,見潘伊已經躺在火海里不省人事,於是翻身跳進去,下一秒,忽然嘭的一聲。

二次爆燃。

倪諭在街對面拖著傷腿,坐在地上呆呆地望向菜館。此時是黃昏,他好像看見一朵巨大的火燒雲,那架他剛剛爬過的梯子,在雲里搖搖欲墜,然後散架一樣倒了下來。弟弟在一邊昏迷不醒,妹妹撕心裂肺地啼哭著,然而倪諭通通聽不見,左腿血肉模糊,他幾乎忘了疼,看痴過去。

濃重的嘶啞和倦怠向他襲來。倪諭突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氣,往後仰倒在一片污濁里,像被拋滿塑膠袋的臭水塘里翻起肚皮的死魚。

原來死亡和分離,竟是一瞬間的事。甚至在救護和消防趕到之前,一家人就已置身兩個世界。

這一年倪諭高三。雖然保住了左腿,但還是落下殘疾。他的田徑夢破滅,在高考前就選擇離開了學校。不是所有人都有重生活的勇氣,倪諭日漸消沉,自甘墮落,脾氣也越來越差,靠著一點救濟金苟活,四處遊蕩,常常見不到人影。

家散架了。哥哥自暴自棄脫離社會,妹妹又尚年幼需要照顧,倪諍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艱難地撐到高二,終於再也挺不下去。

倪冬江和沈志遠是小學同學,關係一直很要好。倪家出事之後,沈志遠幫扶了許多,先是出錢把房子翻建,也時不時塞給倪諍一些錢,要他好好生活。倪諍高二時提出想退學,沈志遠也曾苦口婆心地勸,你成績這麼好,眼看著只有一年多就高考,為什麼不能再撐一撐。

倪諍卻不想再撐了。

考上大學……可上大學的錢又哪來呢?倪謹才剛念小學,用錢的地方還有很多,他又該怎麼辦呢。

沈志遠說你不用擔心錢,大不了當成是叔借你的!可以打欠條,等以後你有能力了,再還給叔。

然而倪諍只是垂下眼,沉默,搖頭。

他不是為了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對窮人來說,自尊心實在是最沒用的東西。

他只是倦了。

人人都說,你再堅持堅持,等考上大學出人頭地,等畢業找到好工作,都會好的。可他厭倦了對未來的規劃,厭倦了這無盡的希冀,厭倦了一切空頭支票一樣的盼頭,他很累。

如今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他想,他更願意拿到實際的東西,比如靠他自己掙到的錢。哪怕失去本來「一片光明的前途」,哪怕只是做個小城裡最普通的普通人,哪怕每天重複一樣的日子,重複到死。什麼理想,什麼抱負,這些詞語和他已無太大關係。活著,仿佛就足夠。

所以,算了吧。或許他能靠著慣性過下去。

沈志遠見他決心已定,只得嘆氣搖頭。他自己沒有孩子,把沈寺當成親兒子疼愛,而倪諍和沈寺一起長大,他幾乎把倪諍也看作自己的孩子。倪諍一直成績優異,又沉穩有擔當,他自然也盼過這孩子能擁有本該有的人生。

沈志遠愛聽歌,愛收藏專輯,是個音樂發燒友。他想了想,問倪諍如果自己打算開家音像店,願不願意替他來經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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