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来说一说那位藏匿并扶养张氏孤儿的义士吧。”
“父亲您张氏孤儿有神异,躲在壁橱里不一声所以没有被找到。”
“可是很显然,被找到的反而不会死,没被找到的却会死。”
“那位义士能想到让杨某扶养仇人孩子这样的毒计,那么死的一定是他的亲生儿子,也就是说被抱走的是张氏孤儿,而没被抱走的是亲生儿子。”
“然而就杀子之恨来说,杨某本来要杀的就只有张氏孤儿,并不是要杀义士的儿子。”
“而处于义的角度来说,义士最好的做法是带着张氏孤儿远离杨某,而不是反而接近他。”
“所以我我有个疑惑,义士后来的行为,到底是处于义呢,还是出于恨呢?义,本该远离的孩子不远离,反而处于危险之中,要知道随着孩子长大,有些东西是很难藏得住的。恨,他到底该恨自己多一些还是恨杨某多一些呢?”
“你!你!”
江明的话仿佛是一把锤子,一遍遍不断敲击着李坚的心脏。
这么多年,他常常以义士自居,看着这个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孩子与仇人关系越亲切,他心里着急。
更哪里会想到在自己儿子眼中,故事中的义士行为的正义性竟然遭到了质疑!
急火攻心的李坚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十多年苦谋的复仇大计似乎在向着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方向滑落。
见到李坚这副模样,江明赶忙上前,在他身上拍拍打打,又依照李坚的指示从包裹中翻出几粒逍遥丸,等到李坚将其吞服,情况才得到稳定。
见到李坚情绪渐渐稳定,江明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再次开口问道:
“父亲您觉得您的故事里谁最可悲?”
“当然是张家上下!”
顿了顿,李坚又迟疑道:“嗯,还有韩礼。”
“还有那对母子,那个义士。”
“还有吗?”
“还有吗?”
见李坚露出仔细回忆却得不到答案的样子,江明神情一肃。
“还有那个张氏孤儿。”
“张氏孤儿?哦!对对对!张氏孤儿,这个孩子太可怜了,一出生就没了爹娘,家族全都被灭,确实可怜。”
然而听到这些,江明却是摇了摇头,
“父母被灭,亲族被毁,确实可怜,可是他有着两个父亲,一个生父,一个养父。”
“死去的亲族父母在孤儿的无意识下并不是足矣让他可怜的理由,他获得了足够的爱,他在物质上不曾匮乏,甚至比大多数人还要好。”
“只有世俗之人,那些旁观者会觉得可怜,嚼舌根,认为他张氏一族死完了只剩他一个人是多么见不得的事。”
“可是对于什么都不知道的他来说,在两个父亲的呵护下,他一直都是幸福的,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养父的严加管教,但好歹有义父在旁边帮忙。”
“然而人在这个世上,难免接收到外界赋予的某些东西,比如仇恨,张氏一族数百口的仇恨,替他而死的母子的仇恨。”
“当这一切扑面而来的时候,当整个世界都告诉他,他和他最爱的义父之间有血海深仇,必须杀死他的时候,他才成为了这个故事中真正的可怜人。”
“甚至没有人会对他真正需要悲痛的事投以怜悯,当他真正杀死了他的义父,世人只会歌颂他的孝义和不被仇人的小恩小惠迷惑的气节。”
“突然背负这一切,死者自然可以一死了之,可是对于这个处在两难困境的孤儿,你说这个故事中谁更可怜?”
说罢,江明脱下衣衫,上面遍布还未痊愈的创伤,不再多言。
李坚本就听说过杨朔在战场上救回李青的消息,然而看到眼前遍布江明周身的伤口才知道当时多么危急。
眼泪不由得从眼角缓缓落下。
一时间,屋内一父一子,皆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