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理长山了。”
“好。”
小时候的我们,爱憎分明纯又真。
“三嫂子,你别着急了,等过了年,让秀山带他二哥看看去。”
我姥姥在外屋地说。
“中中,那感情好,唉!”
我三姥姥叹着气。我三姥姥子嗣不旺,只生了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很多年前就没了,剩下的秀启我二舅,到如今也只有一个女儿,才满五岁。
“别着急,看急坏了自己…。会好的。”
我姥姥安慰着我三姥姥,安慰的话听起来总是那么苍白无力。我三姥姥又在外屋地说了一会儿走了,我们也随之出了屋,外面,空气清爽,天空蔚蓝,使人不由得就生出想振臂高呼的感觉。我姥姥家的院子真叫大,大的能跑马,大院的中间用泥巴垒了半面矮墙,把半个足球场一样大的院子隔成了一南一北两个小院,南院种满了各种果树,北院稍小,五间正房,两间厢房,一个小仓库,两个小菜园,还养着鸡鸭猪兔,生机勃勃。
出了我姥姥家的院门,往南走五六十米,是一道高大的堤坝,堤坝的下面,有一条河叫南河套,南河套水面宽阔一路向西,别看南河套平日里清清亮亮,河水婀娜流过,可到了雨季,时常有汹涌的大水从东边的山上冲下来,挤过上面的桥洞子,一泻十里,甚是壮观,水最大时几乎都要淹过堤坝,漫上村子,看着着实吓人。有时候,河水里还会冲下许多盆罐板子木头,我们村里的男人们就站在堤坝上,用长长粗粗的铁钩子把它们勾回家。我大舅为此还被巨大的河水冲走过,我们哭喊着找出去二里地都没找到他,正当我们在家哭的撕心裂肺时,他披着傍晚的霞光一瘸一拐的回来了。我大舅后来讲起这段惊吓时,直说他命大,他说他被水冲出去三里地,在下游的拐弯处有一道坡,坡边有几棵大树,他是拼了命拽住树枝才得以上岸的,我大舅说,这回他可知道了重生的滋味。
我们爬上堤坝,冬日的南河套静的像一幅水墨画,河面墨染一般,层层叠叠被冻住的黑乎乎的水波铺向远方,那是上游矿务局洗煤的水隔三差五放下来,形成的漆黑的水面。我们顺着堤坝边常年积土形成的坑洼坡道下到河面,过了河,便是小南山了,站在小南山顶端,可以鸟瞰我们铁营子村。小南山虽然低矮,却也起伏连绵,山上长有许多花草灌木,还有小动物时常光顾,夜里,站在我姥姥家的房顶上,或是院外的堤坝上望向小南山,时常会看到有幽绿幽绿的光在闪烁,那是小动物们的眼睛,我大舅甚至还在小南山上猎杀过一只小狼。小南山上还常有被丢掉的刚出生便仙去的婴儿,包裹的严严实实,我们经常壮着胆儿打开层层包裹,看看那些刚刚来到世上,还没来得及打量这个世界便又不得已离开的可怜的婴孩儿们,又或有一些白骨赤裸裸的晒在阳光下。不过,到了花开时节,小南山则一片绚丽,芳香四溢,连我们村都被染透了。爬过小南山的三道坡,就上了东边的火车道,顺着它一直往南走就到城里了。
“大舅,我二舅是不是真的疯了?”
我问我大舅。
“八成疯了。”
“疯了,咋还知道把小豁唇儿送回家。”
“疯了,也有明白的时候,你二舅是个善良的疯子。”
“噢。”
我们点点头。沿着火车道,很快就进了矿区,矿区里厂房林立,烟囱高耸,铁轨遍布,长长短短的火车一列一列呼啸而过,有的拉煤,有的拉木材,有的拉石头,还有的拉着人,轨道与轨道之间,有些宽敞的空地上,整齐的堆码着一排排粗壮的木材,还有成堆成堆的煤在阳光下闪着亮光,我们经常趁着矿区工人们午休或晚饭时拿着麻袋来这里,悄悄的剥点树皮,悄悄的装点煤,再悄悄的背回家,那样,我们一冬天的取暖就省去了很多钱。今天是我们北方的小年,矿区的工人们依旧带着安全帽,浑身冒着热气,充满着力量和热情,快乐的工作着,看见我们,他们还不忘记打趣:
“这几个小丫头咋长得像画上的一样好看啊。”
我们听了,满足的咧着嘴,阳光是那样温和,矿区是那样雄伟,我们是那样快乐,不远处,一列客车鸣笛驶来,车上,那些陌生的乘客,挂着笑容,带着兴奋,驶向前方,又驶向远方…。
第四章
我不愿意去我奶奶家过年,虽然在我奶奶家能吃到更多的好吃的,能收到更多的压岁钱,还能有我八叔做的很多的小玩意儿,可我还是不愿意去。我在乡野里跑惯了,受不得我奶奶家的诸多约束,我奶奶家的院子小房子多,让我觉得憋闷,我奶奶家的规矩多自在少,让我觉得压抑。在我奶奶家,长辈坐着时晚辈必须站着,站着不能倚门坐着不能靠墙,吃饭时不许说话睡觉时不能唠嗑,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能插嘴等等等等,规矩多的不得了,而我总是记不住。我真希望走在前面的我爸佟仁忽然停住脚步说:
“要不,咱们不去了吧。”
可是,都过了双河套,我爸也不吱声。双河套在我们村子的西南角,南河套和西河套的水在这里交汇,形成了这条更大更宽广的河流,跨过这条河流便不再是我们铁营子村了。现在我们都已经绕过了小南山的尾部,进入了矿区的煤烟池子,他还是没说。我爸左手抱着二月,右手拎着包,我妈右手抱着三月,左手拎着包,他们好像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一前一后的走在我前面,我看着他俩又滑稽又郁闷,我每一脚都很不情愿的踩在地上,“噗噗”
溅的地上的煤灰飞的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