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挑了,我就说这个意思,说她慢,其实就是懒——我三哥也是,粗粗壮壮的一个人,眼睛也不小,咋就看不见自己的媳妇啥样呢?看不见把自己的老娘累的跟个啥是的,唉,不带多说媳妇一句的。”
“你三哥管的了吗!你三嫂子歪歪了半辈子了,上来那股劲,谁都对不住她,她又强,五头牛都拉不动,说浅了没用,她磨叨起来没个完,八年前的事都得找补出来不说,还得满村子散布着你二娘和你三哥合起伙来欺负她一个外姓人,你二娘那嘴又笨,解释的清嘛!”
我姥姥说,我们老家,形容一个人不讲理不听劝为“歪歪”
,我三妗子是我们村儿有名的歪歪。“说深了又不敢,你三嫂子指不定啥时候撂下家就跑了,遥哪儿找去不说,要是再跑回加格达奇她老家去,三月半年的都不准能回来——以前不是没跑过,家里六七口子说扔下就扔下,咋整!她那心硬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唉,可操不起那个心。”
我姥姥说:“过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家和才能旺,再说了,你二娘寡妇失业的到现在容易吗?只要她们娘们儿高兴就中。”
“她们是高兴了,可委屈了我二娘,这多半辈子了,处处为儿子媳妇孙子们着想,自己除了落下一身的毛病,还落着啥了——到底不是亲生的,没人疼一下!我二娘也是,有点东西就讨好儿媳妇,有点钱就去庙里给他们烧香磕头的,这不是愚蠢吗,这是倒行孝!”
我妈说。
“嗨,现在哪一家不是倒行孝啊,倒行孝家里要是能消消停停的就知足了,老人要是能不受气就得念阿弥陀佛了。”
“哼,你付出十个好也换不来她们一个好,我二娘整天跟头把式的跟头牛似的干啊干啊,一年到头都歇不了一天,她吃的是草,吐的是血,就这样儿媳妇也没给过她一个好眼色,还动不动就翻楞一眼,时不时就嗓哒几句,来不来的还上了手,哪儿说理去。”
“去,你看见了?别跟着瞎传了,你二娘就够闹心的了,再说了,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儿子为了家嘛,你看看现在,谁家不都这样嘛。”
这一点,我又觉得我妈说的对,我二姥姥真是这样的,不论是我姥姥还是我妈,又或者别人,塞给她一口吃的,哪怕是一块烤地瓜,或者半个窝头,她都不舍得吃一口,而是立刻揣进怀里,三步并做两步的奔回家里,先把吃的放到胡大仙的牌位下,磕头作揖的拜上几拜,等到吃饭时间再拿下来分给家人们吃。
“老了,不经事了,招人厌了。”
我姥姥又说。
有时候,我来了兴趣,也会问问我二姥姥:
“二姥姥,你咋啥也不吃?”
“我不爱吃。”
我二姥姥趴在我的耳边说;“人一上岁数了,就没胃口了,禁饿。”
她苦菜菜的脸上带着笑容。我不相信我二姥姥不饿,我亲眼看见她涮碗时,用一根手指头把每一个碗都刮一遍后,放进嘴里吮吸,我也亲眼看见她把家里人吃过的玉米棒子再一次啃得津津有味,我还听见她和我姥姥嘀咕:“有时候饿的我啊直打晃儿。”
说完,还抹一把眼睛。
“那胡大仙都不用干活,她饿吗?你老是给她吃。”
我又问我二姥姥。
“嘁,嘁,这孩子,不许瞎说,你还小,你不懂,你不懂。。。你看,我又买了几张黄纸,准备去庙里给你三妗子祈祈福,她有福了,全家就都有福了,全家都有福了,我也就有福了。”
我二姥姥说着笑了,我看见她脸上的皱纹跟着她的笑容张开合上,合上张开,一紧一驰的好像也诉说着生活的艰辛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