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自己有案底和報過案都有可能。」方恆安把一張照片翻給她看:「你只看了致命傷,忽略了死者身上,比如手臂上的抓傷,腿上的撞擊傷等舊傷。」
他說完,到自己的電腦前調近半年的報案卷宗,準備轉給秦瀾。
秦瀾眼尖,發現有一批是他最近已經調過的。
她躊躇了一會問:「您最近是不是還在查顧教授的案子?」
方恆安按滑鼠的手頓了一下,然後繼續操作:「怎麼了?」
秦瀾最怕他這種淡淡的語氣,感覺隨時會站起來抬手請她滾出去。
她連忙擺手道:「沒,就是隨便問問……因為,我在剛入學的時候,第一個認識的老師就是顧教授。他當時是代表學院做的生歡迎致辭。」說著聲音就一點點小下去。
方恆安低頭把文件整理到一起,在秦瀾閉嘴準備安靜滾出去的時候,他輕輕說了句:「嗯,然後呢?」
「啊,就是一開始是驚訝,因為顧教授看起來真的很年輕,很隨和。一進禮堂就注意到他了,他正靠在禮堂牆邊,在和坐在邊上的幾個學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笑眯眯的,很溫和……我還以為是博士師兄,沒想到然後他走上去演講了。」
「但是,他開始說話的時候,這種感覺就消失了。」
秦瀾撓了撓丸子頭:「哎,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就很神奇,他說話的聲音其實不如其他老師響,但是大家一下子忽然都安靜下來了。」
「接下來,他不管是嚴肅分享還是開玩笑,情緒和注意力都被他帶著跑。大學期間那麼多演講,不知是不是因效應,我就對那場印象最深。」
她見方恆安似乎在認真聽,膽子大了些,多問了句:「方老師,你是顧教授的學生。對他的感覺是什麼?」
方恆安的注意力已經回到屏幕上,最後一個文檔是在後台打開的,他關閉後將其一起歸入半年案宗的打包,發送給秦瀾。
秦瀾又一次為自己的眼尖驚嘆。
在關掉的一瞬間,她看到那個文檔是一個人的事故死亡記錄,一閃而過的照片上是一個五官深邃的青年,她只記住了黑沉沉的雙眸。
第一眼,她沒認出這是誰。直到看到邊上的名字,她才反應過來。
顧臨奚。正是他們談話的主角,顧教授的名字。
「他是個不真誠的人。」
方恆安忽然出聲,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秦瀾一時沒反應過來,驚了一下,然後才意識到他是在回答上一個問題。
方恆安竟這麼評價自己已故的導師。
——顧臨奚,是個不真誠的人。
第5章初遇
方恆安是本市人,在市局邊上買了棟小房子。加完班步行十五分鐘轉個巷子就到家,非常方便「再不下班就該上班」的人民警察一倒頭就睡。
離開警局時已經快九點了,銀灰色的車在夜晚疾馳而過,淅淅瀝瀝的雨珠斜滑過車窗。
直到下車坐在酒吧最裡面的卡座,駐唱一紅玫瑰傳來,方恆安還感覺有些恍惚。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直接回家,莫名其妙開來了這裡。
他讀書時,有陣子常來這酒吧。
這家酒吧叫stockho1m,女老闆三四十上下,一開口就是本地女人特有的腔調,嗓音和轉折是柔膩的,語氣和斷句是果斷大氣的。
她似乎根本不在意這裡能不能賺錢,晚上就自己坐在吧檯邊上的卡座玩手機,百無聊賴地看調酒師工作。
周末會有幾個朋友來一起打桌球,其中有個朋友大概是有個歌手夢,每次都要上台搶過駐唱位置嚎上幾句。
有次晚上,方恆安和當時還是同學的鄭功路過,鄭功那天烤串啤酒吃的有點多,大腦和這驚天地泣鬼神的鬼哭狼嚎形成了夢幻共振,要進去「再嗨一嗨」。
當時的那位駐唱是個民謠文青,被歌手夢的老闆朋友搶了話筒,索性抱著民謠吉他站在邊上罷工,姿態像個小媳婦,神態像個懷才不遇嫉惡如仇的憤青。
方恆安就直接站上去,抱著木吉他彈出了搖滾的效果。
那歌手夢大哥只是高音喊的有點走形,倒也不是完全沒得救,兩人居然把整個場子都帶的熱起來了。
那女老闆進去拿了把電吉他,對方恆安說:「帥哥,玩這個的吧。」
那天晚上起,方恆安就成了那裡的駐唱。
方恆安平時話很少,只有他唱歌的時候才會發現,這人天生有一副好聽的嗓音,低沉醇厚,還有種帶質感的粗糲,唱高音的時候給人印象最深的卻是乾淨,讓人想到疆群山環抱的賽里木湖,長白高山將化的初雪。
他低垂眉目,微合眼睛,眉頭皺著,手背的筋骨也緊繃著,揉弦推弦,一連串爆裂、火熱、高亢、情緒充沛的樂曲流淌出來。
那吉他似乎活了,淋漓盡致地在他的指尖發出吶喊。
然而無論場子有多熱,他的神態卻始終是冷冷的,一滴汗珠順著額發滾落,滑過臉頰,這種極冷和極熱的反差讓他這個人有種特殊的張力。
有人說過,方恆安天生就是適合搖滾的。
也有人說,搖滾是一種態度,一種區別於流行、抗拒主流體制的反叛姿勢。
方恆安心裡卻不覺得自己反叛,因為反叛也算和別人、和主流道路的對比。
而他活了二十年,先無師自通了「裝聾作啞」,然後自考了「自得其樂」十級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