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从电梯口迎他们进来的年轻人走上前,对一瞬间恨不能变成一团空气的唐荼说:“唐先生,进来坐吧。”
唐荼跟在他们身后,坐在离他们稍远一些的单人沙里,接过旁人递来的茶杯,低声道了句谢谢。
他并没费什么力气便猜出这人是谁,如果说通透如阮幼青,这辈子心中还会有什么抚不平的疙瘩,那只可能是那个人。
而阮幼青抖了几分钟后也终于勉强平复,并开口证实了这个没什么难度的猜想,他就像是一瞬间穿越回十年前,迷茫又委屈地叫了一声:“……哥?”
然后江霁蓝便将他抱住了:“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唐荼低下头,手中的红茶蒸汽飘着淡淡的柑橘香,水面微微震动。他放下了瓷托盘,免得杯子盘子相碰撞总出细碎的响声,即使这屋子里并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点小失态。
阮幼青理解父亲见义勇为,理解年轻的母亲想挣脱痛苦去过生活,理解人天生就会有这样那样的残缺,理解普通人的歧视与偏见。但他没来得及理解江霁蓝于他究竟是什么那人便离开了。于是他不再试图理解,而是将这个未解之谜藏在自己都看不见的深处,所以唐荼从不提这个名字,因为人生本就做不到事事有答案。而阮幼青在工作之余偶尔把玩那颗保存了二十年之久的弹珠,他也装作没有看到。
逝者已逝,他从不欲与江霁蓝较高下,让这个名字安静存在于阮幼青为数不多的,温情的珍贵记忆里。说不定有一天,那一天是他们相伴了三年,五年,十年之后,他的存在感终于取得压倒性的优势,他再威逼利诱心思单纯的爱人:“我是不是你这辈子最爱的人。”
阮幼青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是,眼神真挚坦诚。
他就是这么无耻的人,江霁蓝与阮幼青有缘无份,这个宝贝是他唐荼的,是他一步一步找寻,理解,追逐,倾注所有勇气与真心换来的……所以即使死者复生,他也没必要害怕。
没必要害怕,这是理智告诉他的。
“唐先生?唐先生?”
迎他们进来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从不动声色的挣扎中唤醒:“唐先生,厨师准备的差不多,我们要开饭了。”
“啊,好的。”
他从容起身,对方面上讪笑一下,顺手接过他捏在手里的杯子,倒感觉不出恶意。唐荼抿了抿嘴唇,也礼貌翘了翘嘴角:“请问您怎么称呼。”
“秦晓然。”
那人端着他用过的茶杯递给厨房忙碌的帮厨,转身自我介绍:“是霁……江霁蓝的工作助理,也是……是好朋友。”
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唐荼认出了这个声音,这几个月正是这个秦晓然在积极与荼白联系,并且一直不愿透露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张文彬查到了美术馆是地产商在经营,也知道地产商是华裔,甚至知道大股东姓江。可姓江的人那么多,谁会注意到这个。
没想到此江正是彼江。
这个地产商居然就是江霁蓝的父亲。
阮幼青坐到桌前,仍旧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
江霁蓝与十年前差别不大,头长到齐肩,半束在脑后,眉眼比当年深邃成熟了一点,骨架也稍稍展开一些。
“你,你还活着……外公说你……因为手术后的感染……”
“死了?”
江霁蓝笑笑:“差一点,让他老人家失望了。外公他身体还好吗?”
阮幼青点点头,接着沉默。分装好的餐食端到眼前,他不声不响吃下去。清淡的豌豆浓汤顺滑开胃,才吃一口就听到江霁蓝数落他:“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喜欢憋着话不说。想问就问。”
本能让他条件反射一般顺从,他只得放下汤匙:“为什么不联络我。”
明明还好好地活着,哪怕只留个只言片语让他安心也好。为什么这么多年杳无音信,现在又为什么忽然要见他呢。
“我联络过你。熬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并症能出院已经是半年之后了,我给你家打过电话,你外公听到是我就把电话挂掉了。打多了后来干脆换了号码。还给你寄过明信片,看样子也都被他处理了。”
江霁蓝舔了舔嘴唇,絮絮叨叨抱怨,“我这个身体状况也根本哪里都去不了,身边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照顾。起初是家庭医生,后来身体渐渐好转就换成保姆,大学期间……就换成他哥。”
他指了指坐在唐荼旁边的那个人:“现在他哥做律师工作太忙,这个小东西就替他哥当我的门神。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做。秦晓然,你说你才几岁怎么就这么婆婆妈妈的。”
“不然呢,一天不好好看着你就作死。”
秦晓然跟他对翻一记白眼,要气不气地喝几口汤,而后将汤匙叮一声撂在盘子里。
盘子被收走换上的,厨师端了热气腾腾的灌汤包上来,一人一个,掌心大小,汤包皮半透明,遇冷稍微瘪下去。
“鲍汁红烧肉灌汤包。”
江霁蓝捧着脸看阮幼青,“尝尝看,很鲜的。这师傅在纽约做了二十年的融合菜,这是他的招牌。”
阮幼青轻轻咬开一点皮,滚烫的蒸汽带着浓厚的鲜香涌进口腔,冲击着舌边味蕾。他本能抬眼一看唐荼,那人也动起筷子将包子挨到了嘴边,阮幼青忙冲他喊一句:“烫!”
桌上的人纷纷被他喊住,不知这一句没头没尾是冲谁。倒是厨师好心化解了略显尴尬的气氛:“汤包就是要趁热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