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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这是孽缘还是善缘(第1页)

沈续粱在配种厂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半年。

每天清晨看着他头一年刚来时交配怀孕的一匹匹母马在朝阳中来到配种厂的马料槽边挨挨挤挤地抢吃加了盐的精饲料,或者悠闲地在长长的水槽前饮水时,那些即将出生的新生命让他不由自主地生出种种希望。

春三月,配种厂又进入了新一年配种的时节。沈续粱已经跟着姜头儿学会了从观察马的牙齿、面相,体型来选择适合配对的母马。师傅有时候直接让沈续粱上手给一批一批的母马挑选合适的种马,对他的选择越来越满意。

三四岁的母马正是交配最好的年龄。人人都喜欢千里马,千里马易得而伯乐难寻。伯乐是干啥的?伯乐就是个找千里马的。千里马是啥马?千里马是真正的龙驹,日行千里,威风凛凛,膘肥体壮。咱们是干啥的?是培育千里马的,比伯乐牛多了。咋培育?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可生龙生凤是有讲究的,你得让那龙凤走到一起才行。姜头儿一有空儿就要给沈续粱讲配种的事。沈续粱很好奇,可有时候被他絮叨得也很烦。

马和人一样,有龙种,也有鼠辈。千里马就是马中龙凤,你得要有慧眼识珠的能耐才行。先人们曾说,龙饮天地之水,才生了马,马是龙的种儿。你看马的根业好不好?马从头到尾,长得龙须突目,平脊大腹,宝像健体,这种马就有千里马之相。翻开马唇相齿,三岁的马上下有六颗乳齿,四岁的马上下有两颗成齿。这是马最好的交配年龄。不能老的老,小的小,配出来的多数是废物。你说咱是不是比伯乐还牛?姜头儿总觉得他比伯乐能耐得多。

姜头儿每天会带着沈续粱对配对的母马一一查看。看母马的体型、长相,翻看它们的口齿。一开始不明白,师傅对着一匹马为啥要滔滔不绝。渐渐地他现,能被师傅从头到尾评头论足的马一般都是年龄适当,身强体健、样貌俊逸的。他默默地将师傅的那些话记在心里。

来来,你说说这匹马有啥不一样的?姜头儿指着眼前的一匹母马问道。

嗯。。。。。。这匹马毛色赤红,光亮如绸缎。马头方而重,额头方而平,寿骨大。耳小而厚,相近而前立;眼高而润泽,大而有光。鼻广大而方;口中色泽鲜明,齿深而密。沈续粱边琢磨边断断续续地说。

行啊,好小子,记性真不赖。这么短时间就能说个七七八八,真是个有心人呐。姜头儿十分满意地夸赞道。

沈续粱每天都会抽时间到马槽边逐个端详那些吃料饮水的马群,渐渐地也能按照姜头儿平时常说的相马经分辨出马的好赖了。

姜头儿说他有慧根,能看相的人都是有慧根的人。他对沈续粱越来越喜欢,有时候甚至先要听听沈续粱把哪匹种马和母马配在一起了。

又到了深秋,一群一群大腹便便已经怀孕的母马沈续粱基本上都能认得出哪些是他相中的。他会更细心地观察它们每天有哪些变化,有时候他会急切地想知道这些马生出来的马驹会不会真的有龙相。

他常常会想念喻本亨。他知道自己能来到这里,今生可能会一直与马为伴,都是本亨的缘故。他有时琢磨,两个人的这种缘分是孽缘还是善缘?

他也会想起当年本亨的姥爷给他们讲《孟子·告子下》时,曾让他们就“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这句话阐策论。

本亨的阐是圣人也是经历了磨难、磨砺后才成为圣人。可他却阐道,无论种田、筑墙、渔猎,还是狱吏、隐士、贱奴,都是人生的一段经历。圣人治国理政也未必就锦衣玉食,高枕无忧。在他看来无论身居庙堂,还是贩夫走卒,只有经历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的过程,才能成贤为圣,有所作为。

老师当时夸他才思过人。而现在他总有一种“一语成谶”

的惶惑。

他用这些圣人之言激励自己,又常常被圣人之言弄得困惑不堪。可此刻,当他看到一个个新的生命正在孕育成长,又感慨自己岂不是也经历了生死。那现在到底算不算又获得了重生呢?

现在,已远离圣人之书,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就像他身边的这些人自嘲的那样,他们是每天掏马屁股过活的人,在这里从事低贱的劳作,天天看着,帮着公马上母马,时间长了可能连自己找女人的兴趣都没有了。他今后的生活就是这样毫无希望的吗?这与死又有什么两样呢?

沈续粱就在这种自相矛盾的苦思悯想中度过了夏天、秋天,迎来了长乐监寒冷而漫长的冬季。

一入冬,气温比往年低得多,风雪也早早地就来了。

何叔从平凉城回到长乐监后跟着沈续粱到配种厂负责喂马,每天从早忙到晚。晚上回到家就和沈续粱住在一个屋里,倒在炕上便呼噜声震天地睡死过去。沈续粱经常被吵得睡不着觉,没多久他就搬到了配种厂的值夜房。姜头儿也乐得如此,从此以后踏踏实实回家睡觉,不用经常在这里值夜了。

沈续粱把值夜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天还把配种厂配种、喂养、放牧、孕情等大小事情工工整整、清清楚楚记录下来。

姜头儿每次翻看沈续粱的配种记事簿,条理分明,数据清晰,再也不用为上边下来巡查时拿不出一页像样儿的案卷愁了。快入冬时,他往肖立广那里跑了好几趟,给沈续粱领回来一套军士被服。

沈续粱接过崭新的铺的、盖的、穿的一整套被服,都舍不得打开碰一下,原封不动拿回家交给妈妈和二嫂。全家人兴奋了好一阵子,存起来一直舍不得用。

入冬后天越来越冷,沈续粱和妈妈商量:我就把这件布甲穿走,这新毛毡和被子留在家里你们用。剩下的衣裳您看着能拆开改改用就改改用,给大人孩子都添件衣裳,这样冬天就不愁了。前些日子我师父还送给我一件棉袍,值夜房里铺盖啥的都有,尽够用了。

妈妈看着依然单薄消瘦的儿子,眼里满满是心疼,只好说道:这样也好,用这几件军服也能给大人孩子改出来几件过冬的衣裳,今年冬天应该能比去年好过些。我们跟着你师娘也学会了不少事,以后过日子的办法会越来越多的。

天无绝人之路,妈妈,等咱们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环境,总会有办法的。沈续粱宽慰妈妈道。

沈续粱隔三差五回家看一看,其余时间都消磨在种马厂里了。

入冬后孕马主要是圈养,天气好的时候把马群赶到附近的牧场里放牧,太阳下山前全部入厩。有时候人手不够,沈续粱也要跟着马群放牧。他似乎更喜欢裹着棉袍躺在背风的干草地上远远地看着悠然自得的马群,然后漫无边际地冥想或闭目养神。

这年冬天雪大风大,配种厂的主要活计是看护好四百多匹已经怀孕的母马,沈续粱跟着姜头儿每天往返于十几个马厩,查看孕马的状态。

一连几场暴风雪,将好几间马厩的顶棚压坏了,姜头儿领着人冒雪抓紧修理,可棚架用的木料备用的不多,只把塌顶比较严重的地方勉强修补了一番。姜头儿又赶紧去找肖立光请求调拨物资和饲料,以防备更大的风雪造成的损害。

进入腊月,孕马的预产期越来越近了,姜头儿一边开始准备大批母马产驹所需要的物资,一边忙着带领大伙儿每天清扫马厩的粪便、积雪,再用木屑、干草、混合着土垫马圈,添水加料,让孕马尽可能地在干燥、清洁、保暖的环境中安全度过漫长的孕期,为大面积产驹期的到来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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