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是老洋房一楼中的一户,带一个不大的院子。
旧筒子楼十几年没人维护,十几家的电表在院墙外乌压压排成两排,邻家的院子里也堆满了酱缸和捆扎好的塑料瓶。
唯独外婆的小院常年花团锦簇,像格格不入的伊甸园。
十月,应季的桂花盛放,金灿灿的甜香迎头盖脸,梦幻如碎星垂落。
江乔的小房间正对小院,香风盈满刚晒洗的被窝,睡得昏天暗地。
正午十二点,手机闹钟长鸣。
江乔猛地睁开眼,双手使劲搓脸,努力从刚才的梦境里抽出来。
是个非常奇怪的梦。
梦里的她置身于梅雨季的街道,身上穿的却是初中时的校服。
同样身着学生制服的裴云骁来接她放学,最开始只是雾气般的毛毛雨,两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
后来雨转大,谈话被迫中断,当务之急是找地方栖身。
男朋友说要去便利店买伞,迈开长腿先行一步。
她被雨打得睁不开眼,急匆匆从书包里拿外套遮挡,皱巴巴的校服外套刚拿出来,身边人却已经回到她身边。
她头顶撑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胡桃木把手漆光温润。
滂沱大雨中,身边少年身形峻拔,握柄的修长手指稳稳倾斜,将她每一寸湿透的格子裙角拥入伞下。
江乔靠近一步去搭对方的手臂,一抬头,少年的脸却变成了裴知鹤。
梦中的裴知鹤似乎更年轻一些,但和现实中一样温和,跟她说不用怕,然后他们漫步在暴雨中的苏城,一直走到了天晴。
或许裴知鹤还说了些什么,只是她想不起来了。
心跳快得不可思议。
房间里的桂花香和梦里裴知鹤身上清淡的消毒水味相融,江乔指尖麻,男人衬衫下小臂肌肉的触感仿佛还在灼烫。
细节真实得过分,又……很离谱。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一定是因为,裴知鹤那句玩笑般的复仇计划,影响过于深刻。
她在睁开眼后暗自庆幸,能及时醒过来真的太好了,谁知道这个梦接下来的剧情,有没有……三观尽碎的前男友。
那个刻意被抛之脑后的天台清晨再度复活。
江乔坐起身,双手啪啪拍脸,清脆的声音直接吵醒了外面看电视的外婆。
外婆啧啧称奇,“上初中的时候是嫌自己起晚了少做两套卷子,都这么大了还这样打自己,怎么,你们大学生也有作业要写啊?”
江乔鲤鱼打挺下床,“做梦吓醒了。”
外婆哦一声,笑呵呵地逗她,“囡囡梦到怪兽来抓自己啦。”
江乔配合地皱起鼻子,两手比爪嗷呜一声。其实心里却在默念,难讲,裴教授和怪兽比起来到底哪个更让她心悸。
“你没醒的时候我都吃过午饭了,懒得给你好好做了,随便对付两口,晚上咱们吃大餐。”
说是随便对付两口,等江乔洗个脸扎好头,饭已经端到桌上了。
清清爽爽的阳春面,零星青蒜点缀,煎蛋一圈蓬松的焦边,是她从小喜欢的样子。
“有心事别压着,外婆帮你出出主意,和小裴那边闹矛盾了?”
外婆抱着毛线团坐在对面,边织围巾边观察外孙女。
从小带在身边长大的囡囡,即便是跑去京市上了几年学,变得稍微成熟了些,有个什么情绪她还是一眼就看得出。
江乔闷头吃面,苦思冥想应该怎么跟外婆讲。
半年前外婆就兴冲冲地给她量身做订婚礼服,前半程一直亲力亲为,后面身体实在受不住了才移交给外人。
现在裙子的工期到了收尾阶段,外婆更是三天两头地给她微信汇报进度。
取消订婚这件事,江玉芬可以不知道,但外婆这边如果要再瞒下去,她于心不忍。
是现在知道更难受,还是一切就绪之后再道听途说更难受。
江乔憋着一肚子话来回横跳,最后选择了一条中间的小路——
先只说能说的。
避开爆炸性的结果,拣一些不太重要的经过讲讲。
江乔一边吃着面,一边说了暑假以来和裴云骁没怎么联系的事。
她要实习要写论文,裴云骁也和一群小公子哥在创业,各自都忙得像陀螺,哪还能想得起对方。
外婆时不时从老花镜片底下瞥来一眼,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点头,只在她含糊说“订婚的事情有些变化”
时出声打断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