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担忧,但崔骥征这孩子打小主意大,也只能撒开手去。再后来长子病重,宁王起兵,蔚王先是圈禁又是继位,长公主府只能冷眼旁观、明哲保身。
一直到那夜,已诞下皇子的王氏夜奔出宫。
“皇上敬你酒呢?”
永康公主看出了他的神思不属,崔元强笑着回敬,思绪却禁不住飘回到那段不堪回的时日。
那夜自己与崔骥征一同出宫,一上家中的马车,就仍不住甩了他一耳光,可不论自己如何责骂申斥,崔骥征都是咬着牙一言不。再后来,这个几经生死、让自己最为骄傲的儿子离家别居,为人父母,又哪里能真的不管他?
可留在他身边的眼线的回报却让人摸不着头脑,明明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年少时欢喜的女子,为何却每日黯然神伤,时常喝得酩酊大醉?
直到那日中秋之后崔骥征大病一场,自己放心不下悄悄前去探看,却现他病恹恹地躺在榻上,嘴里一直胡言乱语,什么不要你了、不要我了、不值得自苦、且忘了罢、活不长了,怎么听都不像是对那王氏所云。心中预感愈不祥,转身欲走,却听闻儿子低低说了声,“前世无缘得见,今生你且当我这人死了,若有来世我做牛马做猫狗,做鸟雀做花草也陪着你……”
本以为这段孽缘就要这么了断,想不到峰回路转,也不知怎么,王氏又莫名其妙暴毙,二人又亲密无间起来。特别是去岁元月初六,儿子从园子里回来,先是昏天黑地地睡了半日,随即便开始打点行装,说是刘、牟二位年老体衰,锦衣卫由他来宿卫宫禁。彼时自己只冷笑一声,做老子的,他要娶先帝的妃嫔都拦不住,何况如今要和当今天子双宿双飞?
“我爹娘去的早,如今也无甚家人在身侧,姑母姑父已然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更何况我与骥征亲如兄弟,虽不合礼数,但不若将我也当成你们的儿子,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尽管……”
崔元不知为何总是神游天外,朱厚炜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好忐忑地陪坐闲聊,将这些车轱辘话说来说去。
“半子也是子,契兄弟也是兄弟嘛。”
崔元一句话将原本就有些尴尬的酒席震得鸦雀无声,打小就怕父亲的崔骥征更是吓得跪在地上,期期艾艾地先看公主再看朱厚炜。
朱厚炜也放下筷子,起身肃立,“姑父……”
崔元缓缓起身,在朱厚炜面前跪好,“臣本寒门学子,侥幸雀屏中选,成了驸马。一生一事无成,所求不过阖家喜乐。如今长子虽平庸却乐天知命,谨慎小心,臣不担心他。偏偏骥征自小心存远志,争强好胜,这十余年不知受了多少伤……”
“八处。”
朱厚炜低声道。
崔元似是吸了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今有人劝陛下给诸外戚驸马封侯,臣不求封爵荫子,愿以这个爵位换陛下一句许诺。”
“假使他日我儿不再得圣心,请允其归返乡里山水,做一富家翁;假使我儿能与陛下善始善终,我儿走在陛下前面最好,若陛下不幸在我儿之前登龙,还请陛下为我儿在储君面前美言……”
崔元酒意上头,也不管自己说的有多大逆不道,权当趁着如今圣宠,拼死为儿子谋一条后路。
崔元哽咽道:“我儿心思细腻,对陛下用情极深,最好有日陛下厌弃了他,也莫要让他知晓,干脆悄悄梦里取他性命,好过他痛不欲生,醒来伤心。”
“爹爹……”
崔骥征料到前事将父亲吓坏,却未想到他心里竟是如此为自己着想,听了也是泣不成声。
永康公主看着丈夫难得真情流露,也跟着以袖遮面,涕泣连连。
朱厚炜又是惶恐又是感动,想起自己的爹娘,也禁不住落下泪来,干脆将自己身上明黄里衣撕了一条下来,要了写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名姓,又按了手印,后头还有几句“死生相随、永不相负”
云云。
朱厚炜将这简易圣旨递给崔元,“不知姑父为子计如此深远,是我疏忽了,多说无益,日后我表现如何,还请姑父静观后效。”
“好,好,好!”
崔元高兴收下,竟揽着朱厚炜的脖子道,“人都说我是乘龙快婿,哪里比得上陛下万一?今日就让你我翁婿二人,不醉不归!”
“好!”
朱厚炜也大声笑着应了,竟真的和崔元二人坐回桌上大肆饮酒,二人诗词唱和、插科打诨,当真如同民间翁婿一般。
崔骥征愣愣地看永康公主,“他们喝了多少,竟醉成这样?”
永康公主冷静道,“无妨,明日待你父亲醒来,有的是他后悔的。”
她看着儿子俊秀侧脸,在他耳边低声道,“爹娘能为你做的都做了,日后你……好好的吧。”
崔骥征红着眼圈笑笑,搂了搂公主,重重地点了点头。
今朝有酒今朝醉,至于隔日早朝皇帝是如何尴尬,驸马都尉是如何捶胸顿足又如何告假,且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