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昊将脑袋埋进被窝里,任凭雪浪在外头如何拍门叫嚷,都坚决不应声。
直到赵守正半夜回来,好劝歹劝,才将声嘶力竭的雪浪劝出了屋。
雪浪一边被高家父子架着往外走,还一边对着西屋高喊道:
“赵施主,贫僧知道你不好虚名,真乃魏晋风度!但为大明诗坛计,贫僧绝不允许你如此低调!我誓要替你扬名,让你名满金陵,不,名满整个大明!”
赵昊在被窝里泪流满面,唉声叹气道:“和尚啊和尚,你以为我不想出名吗?实在是只会抄诗,不会作诗。万一哪天需要命题赋诗,或者给谁点评指正,我不立马露馅?”
抄诗他不怕,他怕的是抄到最后成为笑话,所以打定主意,绝对不承认是自己所作……至少在学会作诗之前,绝对不能认这账。
至于将来,真学会了作诗,谁不认谁是孙子!
等到送走了雪浪,赵守正走到西间门外,隔着门歉意道:“这次为父擅作主张,又给儿子添了大麻烦……”
赵昊实在不想继续魔音灌耳,便装作睡熟,打起了呼噜。
“唉,看把这孩子累得,都开始打鼾了……”
赵守正心疼的摇摇头,蹑手蹑脚回屋去了。
每当夜色降临,那座矗立在雨花台旁的大报恩寺塔,便通体熠熠生辉,透射出七彩琉璃样的宝光,在这夜色中神圣无比,甚至掩盖了天上的明月清辉。
这座九层八面的琉璃宝塔上,每一面都开设两扇窗户,共计一百四十四扇,窗罩皆用磨制得极薄的蚌壳制成,名曰‘明瓦’,有着极佳的透光性。
塔内有一百名僧人轮流值班,负责在入暮时点燃每扇窗后的油灯,然后添油、剪芯,擦拭明瓦。为确保夜夜塔灯通明,每盏油灯每夜所需的灯油为六两四钱,整个琉璃塔每月所耗用的灯油总量为一千五百三十斤。
雪浪静静站在自己的精舍外,看着那座照亮夜空的琉璃宝塔,良久方长长一叹道:“若无此塔,漫漫长夜黯淡。若无赵施主,我大明诗坛亦漫漫如长夜哉……”
又出了会儿神,他才在小沙弥的搀扶下,迈步进了精舍。
精舍中,陈设看上去十分简洁。仅有一几一炉香,一画一蒲团,一琴一书架而已。
只不过,那张五尺长几乃沉香木精雕细琢而成。几上错金博山炉中,焚着深海龙涎香。琴案上的松石间意琴乃宋徽宗御制。书架和地板,全都是紫檀木制成,架上书籍无不是唐宋古本、秦编汉简。
唯一略显跳脱的,是墙上那副唐寅所绘的《吹箫仕女图》。
画是好画,吹箫的美人也赏心悦目,但这是佛门清净之地啊……
雪浪却甘之若饴。
他在小沙弥的服侍下,除去身上的袈裟,端坐在蒲团上,呷一口昨日才刚从龙井运来的明前茶。
“将这五诗并那《蝶恋花》一同付梓,找最好的书局,用最好的纸张、最好的雕版,我要三天内传遍金陵!”
雪浪搁下茶盏,从袖中掏出那五诗交给小沙弥,又万分遗憾道:“可惜,那疑似《木兰辞令》只得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无缘拜读全词,赵施主真是狠心。”
说着他忽然眼前一亮道:“有了,就用这七个字作为诗集的名字。”
“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吗?”
雪浪的小沙弥也有相当的文学造诣,闻言露出神往之色道:“比下去了,七个字就把师兄比下去了。”
“需要你提醒吗?”
雪浪没好气瞪一眼小沙弥,心悦诚服道:“贫僧虽然才华出众,但萤火之光,岂可与皓月争辉?”
“哇,师兄居然学会谦虚了。”
小沙弥吃惊道。
“少贫嘴。”
雪浪敲一下他的光头,又问道:“赵施主父子的情况,弄清楚了?”
“弄清楚了。”
小沙弥便奉上刚刚抄写好的一摞纸。“请师兄过目。”
雪浪一边神情舒展的饮茶,一边看着那几张纸,渐渐地,他那张俊俏如处子的脸上,浮现出凝重之色。
良久,雪浪将那摞纸重重拍在几案上,义愤填膺道:“高贼因一己之私,打压不世天才,害我大明诗坛无主!真是千古罪人,吾当执而诛之!”
“师兄又犯嗔念了……”
小沙弥一边擦拭溅在桌上的茶水,一边皱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