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有人温香暖玉抱满怀,有人恐惧瑟缩无法入睡,有人摔杯砸盏怒冲冠。
太子黎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酒杯狠狠扔到地上,两只眼睛瞪得通红,紧咬的牙关出咯吱声。
小顺子看太子震怒,连忙跪地,磕头如捣蒜:“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车夫虽然死了,但也未必就能证明公主知道了他的身份啊。奴才打听了,今天陛下宴请西域使臣,封了清辉阁周围的几条宫巷,车夫绕路颠簸了公主,才被赐死的。实乃意外啊!”
“意外?哼……黎茵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谁知道她是误打误撞杀了我的线人,还是有意为之。蛰伏了两年的线人,刚一启用就被杀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太子的声音中,七分嗔恨,三分恐惧。
“殿下是否要启用另一位线人?”
小顺子问道。
“此人非比寻常,是我最后的指望了,切不可轻易再折了去。眼下情况尚不明朗,暂不启用。你先下去吧。”
房中剩下太子一人,他的恐惧神色便可对着孤灯袒露出来。他本无意贪图太子之位,长兄殒命后,嫡出次子的身份把他推到了刀尖火海之上。
在朝臣百姓看来,已故太子黎竑是突恶疾客死东都。而在他眼中,兄长是因威胁到了母后掌权而被设计戕害。两年前,他与兄长一同前往东都,天下众人只有他亲眼窥见了妹妹的高明手段。
在此之前,他只以为妹妹恃宠而骄、言行无度罢了。谁能想到一位年芳十四、总角晏晏的公主,能有如此缜密的筹谋,一出手便直取手足性命。
兄弟姐妹中,最得母后宠爱的就是黎茵,性情、容貌与母后如出一辙的也只有她。她是母后的眼,是母后的口,更是母后的手。
自从兄长薨逝,黎筅日日自责,对自己当时袖手旁观的懦弱难以释怀。落在他头上的不是太子之位,而是一柄悬于颅顶的利剑,一片笼罩心头的阴影。
次日清晨,两名婢女唤醒了柴房中昏昏沉沉的慕容晓晓。身上沾染的隔夜呕吐物,脚上浸透的阴干血渍,令人再次作呕。但是她胃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倒出来的东西了。
先梳洗沐浴,再更换新衣。两名婢女将翻新后的慕容晓晓带往旖旎亭。
走在府中,一步一景,绛月公主的美学造诣、园林品味让慕容晓晓叹为观止。另外一个时空中,她以国画见长。但面对眼前的诸般景致,她自认为无力拿起画笔描绘一二。以她的水准,此刻若手握画笔,只能复刻出一幅精美写实的卷轴,而没有足够的心智赋予这幅画以生命。
一炷香的时间,慕容晓晓穿过了半个公主府,来到碧池水滨的旖旎亭。亭内只有绛月公主和立于身畔的香柯。
香柯走出亭子,将两名婢女打走后,就站在两丈开外把守。
“走近些,抬起头来。”
公主面无表情地号施令。
进入亭中,慕容晓晓第一次有机会仔细看看这位古籍中权倾朝野、艳史留名的传奇女子。
公主满面傅粉洁白似梅,眼角晕染着淡红的桃花颜色,细眉轻盈,额际画着新月状斜红。这妆容,与慕容晓晓生前修复过的殷墓壁画如出一辙。这女子,却比她见过的所有壁画、石雕都风娇水媚。
方才一路上的典雅景致,昨天死在血泊中的车夫,眼前的冷面美人,交叉缠绕在慕容晓晓脑中。她反复问自己:<左心房住着罗刹魔鬼,右心房住着瀛台仙子,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昨日掖庭宫的景象,你可记住了?”
公主的语气似冬夜寒霜。
“奴婢记住了。”
慕容晓晓不由得又颔垂目。
“进入宫中内阁,掌管诏敕,不枉你的天赐才气。听命于母后差遣,保你母女富贵荣华。倘若一心二用,本宫定会让你死得比那车夫痛苦十倍。到时候站在一旁观看的,就是慕容陈氏了。听明白了吗?”
公主踱步到她面前,用食指挑起她的下颌,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慕容晓晓没有立刻回应。她记得自己墓志铭里的每一句话,她不想出任内阁女官,那是她卷入权力旋涡的开端,也必将把她推入那场殒命的宫廷政变。
可是她也不敢拒绝,昨天宫巷里的血腥场面还历历在目。若敢拒绝,恐怕等不到三十岁,今天就会命丧公主府。
“听明白了。”
慕容晓晓觉得抵在她下颌的不是纤纤玉指,而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
“香柯。”
公主收回玉指,背过身去,“送她回宫。”
公主府的碧池与皇宫的太液池之间,连接着一条狭长水道。慕容晓晓坐在青篷小舟内,无心赏荷,也无心看水。她终于明白了,历史中真实的慕容晓晓,可能比自己更聪明、更通透,何尝不知道踏入内阁的凶险,但是一个没入掖庭的罪臣之女,哪里有做选择的资格!
逆天改命,苟且偷生,谈何容易?让你写命题作文,你就绝没有写小说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