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居不同于会要阁,平时并无宫人光顾,已经荒废多年。绛月公主看中的正是这荒废之中的安静。会要阁已经重新换了一批高公公派遣的侍女、太监,再也不是安静的地方。
推开咯吱乱响的木门,绛月公主让一众随身伺候的人留在外边等候,只身进入院内无瑕美玉般的雪景之中。
人迹罕至的缘故,蓬莱居里寄生着一些野兔和松鼠。听见人声便乱窜一通,随后又消失不见,仅留下一串串袖珍有趣的脚印。
绛月公主百无聊赖的捡起一根枯枝,以积雪为纸,用各种字体写着“蓬莱居”
三个字。不知过了多久,她已经写满了全院所有空白之处。其间有隶书、大篆、小篆、楷书、草书……有颜体字、王体字、慕容体字……
绛月公主不知不觉的模仿了慕容晓晓的字体。以前每日都要看她誊抄给自己的朝记,对她清新飘逸的字体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于公主而言,慕容晓晓的字体比王体字、颜体字更难模仿。仿佛是有一种极为陌生的风格,透着有别于这个时代的奇怪气息。
昨晚在太阴阁慕容晓晓的卧房,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卧房内的随笔、文录,很多字都少一些笔画,结构简练而明快。就连行文语法也别具一格,还有许多自己从未见过也不知何意的词语。
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公主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在雪地中站了许久,寒气已经浸透她身上的貂绒披风。
命门外等候的侍女找来一个大火盆,绛月公主一坐下,才觉出双腿的困乏。
木炭添了两次,火盆周围地面上的积雪烤化出一个两尺有余的正圆。直等到天色微微暗,公主才起身出了蓬莱居院门。
复行回到会要阁,那个熟悉的书房的窗户,已经透出明亮烛光来。两个小太监端着各色饭食,往后堂走着。
公主刚进前厅,就看见站在书房外的阿标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心中似乎明白了一切。
阿标并不敢阻拦公主,恭顺的替她推开书房的门。
慕容晓晓正合上一本书,准备去后堂用饭,对进来的人有些懒得应对。
绛月公主玉面上仿佛落了一层寒霜,缓步行至书桌前,拿起刚刚被主人合上的书,看了一眼封皮。
“玄怪录!慕容尚仪好雅兴、好悠闲啊!本宫还以为你有十万火急的公务要办!”
慕容晓晓既然敢故意放鸽子,肯定不会担心公主来向自己兴师问罪。而且,她居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
不还口,不抬眼,慕容晓晓静静的坐着,沉浸在自己的那份小快乐之中。同时她也在暗暗猜想:<黎茵接下来会如何呢?大雷霆?委屈巴巴?>
并没有被她猜中,绛月公主把书放回桌上,便转身离开了。那一刻,慕容晓晓瞥见了一个自己从未在公主身上见过的神情。
该如何去形容这个神情呢?仿佛是在别人身上见过,很熟悉,又一言难尽。
慕容晓晓方才的小快乐很快就荡然无存,口中的御膳房美食也味同嚼蜡。
晚上收拾旧物时,錾刻着旖旎亭风光的小铜镜兀自出现在一个落满灰尘的锦盒内。
小铜镜的正面已经不能清晰的照出人影,背面的錾刻图案上也生出几处铜绿。握着它,四年前去瑶山封禅的御辇上,自己和黎茵下围棋的场景历历在目。
那盘棋,黎茵明明可以很快取胜,却三番五次让棋,只为着享受拿捏她的感觉,欣赏她被耍得团团转的神情。
<对!就是这个神情!仓惶无助的神情。正是我当初曾有过的神情。>慕容晓晓终于想到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怅然若失。
绛月公主今日确实是仓皇无助的,五分来自于慕容晓晓对自己的刻意凉薄,五分来自于对局面的失控和不知所措。
前者,公主倒是可以说服自己去忍受,不予计较。可是后者,却关乎父皇临终的嘱托,甚至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又是无眠的一夜,绛月公主把所有能想到的人都逐一过了一遍。果真是没有人能帮到她。
延英殿内,母后身边确实有她的线人,但也仅仅能透露一些母后的坐卧起居、情绪状态、召见何人。
中书省、门下省的核心官员都已经被慕容晓晓迁到了东都新朝廷,留在西都城的无非是些被夺了实权的人。
尚书省下设的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虽然都有她的亲信担任要职,但也只是把控了执行政令的权力。六部不但逐渐远离了决策核心,甚至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谁做的决策,为什么如此决策。慕容晓晓掌管的中书省拟好政令,李炯掌管的门下省审阅、签章。传到尚书省后,六部便只能埋头干活。
想到这里,绛月公主不由得冒出一头冷汗。三省六部早在前朝便已初具雏形,却从未像今天一样般密不透风。而这些,慕容晓晓仅仅在两年多的时间内就营造妥当。
自从开府以来,绛月公主日日不敢懈怠,羽翼日渐丰满,俨然形成朝中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但此时此刻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慕容晓晓钳制得死死的。
怪不得母后肯让自己开府,公开参政。怪不得母后这两年多来从不打压公主府官僚,任由壮大。原来是笃定女儿只能“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