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下午五点的阳光炙热如常,从正面射在脸上,刺得林烟眼睛酸疼,她清亮的眸子却大睁着,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与男人相望,对峙。
泪水滚滚,她没有眨一下眼。
周围围了很多人,此起彼伏的劝说如同层叠的巨浪涌进耳膜。
她一句听不进去。
只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与他无声较量。
透过她倔强的泪眼,陈野清楚地看见掩在泪雾后的决然、冷漠、不甘,以及孤注一掷。
一如两年前,她骑在他身上,高举利器砸向他时的疯狂。
与他对视中,那双倔强的眼睛好似在说话。
好似在说,“不是要我死吗?来呀!”
谁也未主动开口。
突然,他看见她的唇角缓缓勾起,露出嘲弄的冷笑,与此同时搭在石栏杆上的右腿一点点,一点点,缓慢而决然地移动。
初见时,他如条狗趴在无人的小巷尽头奄奄一息,十几处刀伤和无数的棍伤令他连爬行都是奢望,鲜红的血是他的陪葬品,腥臭脏乱的小巷是他的坟墓,手机在几米外震动着,他不甘,他愤怒,他怨恨,可除了绝望等待死亡,他无能为力,做不到自救,也无人来救他。
就在他不得不认命,等待最终一刻的审判来临,有人将闪烁着屏幕的手机踢到他面前。
他蠕动身体,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下巴触接听健报出地名。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际,他看见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少女撑开他的钱包,脸上的表情无比嫌弃——钱包里的整钞早就被袭击他的那帮人抽走,留给她的不过是对方瞧不上的零碎。
那时他就知道,他找到了同类,她和他是一样的人。
她的心,也是冷的。
指甲抠入皮肉,掌心尖锐的疼痛不足以抵消心脏滴血的万分之一痛感,陈野望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双目赤红,看着她即将彻底越过护栏。
他终于败下阵来。
转过身,背向她,朝道路另一侧艰涩地迈开腿。
脑子里一会儿是她看着他时讽刺、鄙夷的笑容,一会儿是她收刮他钱包时生动有趣的表情,一会儿是她扬起奖杯对准他的冷酷,一会儿又是重逢那一刻她眼底的震惊和慌乱,以及她拼命奔跑的背影。
他往来时的方向走。
热闹的街道,来往的人群,都在扭曲的光影里变得可怖,一贯挺直的背脊被抽走了精气神,走路不再带风,浑身透出灰败的颓然。
他走到重逢的街角,她遗留在花坛上的半杯凉茶和一堆小吃仿佛活了过来,咧着嘴嘲笑他的无能。
“废物,连个女人都追不上!”
“要死早在梧桐县就死了,贪生怕死的林烟怎么可能真跳,你这个蠢蛋!”
可万一呢?
陈野眼睛涩,竟然想哭。
他留不住她。
两年前如此,两年后亦如是。
他盯着那堆东西,脑海中思绪庞杂、混乱,然后他调转方向,再次朝美食巷狂奔。
他要回去!
万一她没有走远,万一她蹲在原地哭,万一她不小心……
总之一定要回去。
陈野抱着隐秘的侥幸和奢望回到堤坝,人群早已散去,期望看见的身影到处都找不到。
林烟已跑远。
从白天到黑夜,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炽白的日光被繁华的霓虹取代,忙碌的人群短暂停下脚步,投身到吵吵闹闹的柴米油盐或虚与委蛇的纸醉金迷中,她在篝火点点的沙滩停了下来,累瘫的身躯向下降。
海水漫过小腿,她抱紧自己的双肩蹲下。
耳边的欢声笑语如魔咒,身处喧闹她越感觉孤独。
也许只有黢黑的夜幕能收容她的狼狈。
也许只有广阔的大海能包容她不堪的过去。
她不应该停下,应该义无反顾冲进不会嫌弃看轻她的大海,可怎么办,她还不想死,万一下辈子同样糟糕,又或许根本没有所谓的来生……
面向大海和黑夜,林烟默默流泪。
为什么要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