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很晴朗,海面蓝得黑,昨天早上来医院的路上,她特意让司机多绕了点路。
海边没什么人,海鸥飞来飞去,自由自在的……
她已经有很多天没有亲自开车、脚踏实地走在街上了。
“阿姨,醒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保姆小丁走过来,悄声问。
韩棠答应一声。
小丁给她把杯子打开,她就着吸管喝了大半杯。
“你歇一会儿吧。”
韩棠看着小丁,说。
小丁把杯子收了,看了下药水袋,摇摇头说不困,“也就四十分钟就打完了,我盯着点儿。您睡吧。”
韩棠不出声。
这药开始打上,人就困得不得了。有时候她迷迷糊糊的,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老觉得有人絮絮叨叨地跟她讲好多话。稍微清醒点儿的时候,她能辨别出来,大部分时间是楚天阔,小部分时间是母亲……楚天阔这两个月隔三差五跟她谈心,做她的思想工作,关于怎么跟病魔作斗争、怎么好好吃饭以及吃什么饭才叫好、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她绝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听他说,不打断也不插话。他是需要时间接受她“时日无多”
的现实,也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可她也会觉得厌烦。第一次出院,他没经她同意,让司机把车开回了他们家。那时候她正虚弱无力,没有硬是反对。那天艾黎的脸色很差,要不是她阻止,恐怕会大吵一架。那几天她是很需要休息的,可是楚天阔的朋友们不住地上门来探望,不堪其扰。艾黎气得脑门蹿烟,硬是把卧室门锁了不让人进门,转过头去跟楚天阔正儿八经谈判,要求他尽可能拒绝这个时候让他的亲朋好友们打扰姑姑休息。艾黎有一阵儿说话声音并不小,她恰好听见了。艾黎说姑父需要找人聊天疏导情绪,大可以跟大伯跟沛哥和我哥说,没有必要这么多人来来往往,每天都讲几遍遍我姑姑到底什么情况、用什么药、还得让我姑姑配合,她需要完全的休息和清静,别一边花了钱用着药,一边给她增加负担,这哪头划算?当时楚沛的父母和妻子都在,那一家人修养极好的。当着艾黎的面说对的,小韩说得正在理,我们也是这么觉得,最近就别让人来家里打扰了吧,等病人好些了再说……艾黎回到房间里,知道她听见了,也没避讳,说楚家大伯和大伯母好厉害的,别人来探望,慰问病人,有的坐都不坐接着就走的,就是他们每天都来,姑父不在的时候,他们也招呼人喝茶吃饭,也不考虑家里请了保姆,先要照顾的是病人的需求,吃喝完了之后拍拍屁股走人,还得他们媳妇儿接接送送,然后落个心疼弟弟、照护弟媳妇的美名,可真是好呢!艾黎还不满意楚天阔请的保姆。做饭不好吃,卫生打扫得不怎么样,可是嘴巴很甜会说话……那天保姆把一条韩柏送来的好鲜的一条海捕活鱼给烧成了碳,艾黎一声没吭,等楚泽下班回家,两个人商量了一下,三下五除二,当晚就趁着楚天阔出去见朋友,把她接回了江源路的老房子。请的保姆就在江源路家里等着,做了一顿清淡的、营养丰富的晚餐。
保姆就是小丁。
她后来一问,艾黎说一看家里那个保姆不靠谱,就开始另做打算,跟菲菲要了他们家合作过无数次的那家中介公司经理电话,问到了姑姑用过的保姆里最满意的丁杏梅。小丁这段时间都在做零工,刚签约给另一家做住家保姆,听说是韩阿姨需要人照顾,毁约赔钱过来这边帮忙了。艾黎要求她住家、做饭清洁、兼住院时期陪护,很辛苦,但工资给到她满意。小丁没犹豫就答应了。
因为这件事,楚天阔很不高兴。楚泽顶在前面说是他的主意,他很清楚这是艾黎在后面主使。碍着儿子和妻子都是一样的想法,连菲菲也说还是让妈妈住在她觉得舒服的地方养病吧,他就没有再反对。他过来看了,只说这里条件实在不行,准备另外收拾一处带电梯的房子让她养病。
当然,这一收拾,就收拾了快两个月……
她的病情稳定下来,每隔三个周要住院三天。邓医生的预言在一步步变为现实。她没什么基础病,强效的靶向药用下来,肿瘤虽然没有缩小,但也没有再长大和扩散。艾黎把年假用完了、又请了几天假,陪她熬过了前两个周期的治疗,得知药物有效果的那天,艾黎跑到住院部大楼的屋顶大喊了十分钟,下来不停地打电话、消息,告诉家里的每一个人。
韩艾黎回去上班了,但每隔一个周末就会回来看她。
楚天阔也照常上班,不过每天下班以后会到江源路家里坐一会儿,陪她说说话。
他们俩这几十年一起走过来的日子,每天被他翻来覆去地讲。那是从他的角度讲述的版本,她听得烂熟于心。
精神好的时候,她会拿着她的记本和钢写一会儿字。
有一次小丁从记本里找菜谱,惊讶地说韩阿姨你这几十年是不是攒了好多本记本了,整理出来可以当传家宝。
传家宝?谁会在意这些。
零零碎碎的菜谱、药方、煲汤的配料方子……她从婆婆那里继承过来,又增加了好多,可是,看样子到她这里也就结束了。
菲菲是没有兴也没有天赋更没有时间,楚泽哪里是这块料,她又没有女儿——艾黎倒是像女儿了,可她也想象不出来,艾黎会绕着锅台转。这些东西,干脆就随她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