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黄昏时分,商队行至一处沙漠驿站修整。
此处距离北疆边境不过两日脚程,再往前,便是大魏军队的大本营所在、亦是主帅樊齐的驻扎之地:定风城。
只是,眼下两军交战的主阵地已不在此——三个月来,大魏军队几乎所向披靡,一扫从前败绩。
不仅赶走了定风城外叫嚣累月的大燕军队,更是一路追击,“痛打落水狗”
般,直取早年祖氏在位时、被燕人趁乱占去的雪域八城。
率军追击的,却并非老将出山的樊齐,而是年纪轻轻,竟势不可当、几次率军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的当朝九皇子,魏弃。
白衣小将手执双剑,背负长弓,战场之上,如浴血而生的战鬼。
所到之处,叫燕人闻风丧胆,溃不成军。
前线捷报频传,天子大喜,下令直捣黄龙,重挫燕军士气。朝野上下,更是歌舞升平,欢庆不止。
苦的只有这些边疆百姓。
沙漠驿站中,遍地可见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流民:数月以来,北疆之战,已致无数人背井离乡,被迫举家搬迁躲避战火。
战场一再推进,燕人不惜放火焚城,也不愿让大魏军队有增援补给的机会。
可他们烧的,抢的,夺走的,全都是城中百姓的家当。
无论燕人还是魏人,此时此刻,都不过是战乱之下、流离失所的无家可归之人罢了。
商队就地扎营。
那马车上的人却始终没有露面,唯有舞乐依旧,毫无顾忌。
毕竟,在沙漠中,没人敢对那挂着碧色狼头旗的商队起什么歪心思。
“那可是突厥王的汗旗……”
“突厥王算什么?还不是平西王的手下败将。”
“你小点声、小点声!”
“怕什么?他们又听不懂。我们逃到辽西去,平西王定会庇佑我们……”
难民堆里,灰头土脸的少年啃着只手掌半边大的一块馕饼,眼神近乎贪婪地、看向那源源不绝送上马车去的佳肴美味——那够他半人高的羊腿,滋滋冒油的烤肉,飘香的抓饭,还有……
呃。
队伍的最后,那瘦骨伶仃的小姑娘,手里端着一只同样寒碜的托盘。
上头只一盅汤,一碟糕饼:汤就不说了,平平无奇,但那糕饼之塌陷,颜色之深暗,颇不美观。在一众美食中,当真显得尤为“惹眼”
。
小姑娘钻进马车前,似乎也若有所感身后那道灼热视线,回头来看。少年见状,心头一凛,匆忙低头。
她四下打量一圈,没发现异常。只觉哀嚎遍野,不忍细看,又拧着眉转回身去,进了马车。
。。。。。。
说是马车。
其实这车的容量,已堪比一间行走的宽敞房间。
时值寒冬,马车上燃着铜炉,却丝毫不冷,反而烤得人暖烘烘的。
主座上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此刻横躺在衣衫清凉的舞姬怀中。
墨色长辫垂泄一地,他星眸微阖,只懒洋洋地张口,似等着那舞姬给他喂上一颗葡萄解渴。
“啊——”
一袭浅金翻领袍穿在身上,原本贵不可言,却被他嫌热而胡乱扯开前襟,露出半面雪白的胸膛。
胸口天珠长链绚烂夺目,更衬得胸前那玄青色的狼头文身形容可怖、张牙舞爪。
舞姬娇笑不止,见他似也乐在其中,索性把那葡萄衔在嘴里,俯身去喂。
怎料她还没来得及靠近,那少年却倏然脸色一变、冷不丁挥手。
一耳光劈头盖脸,打得她眼冒金星。
连流泪亦来不及,便被身旁先反应过来的同伴拉着、慌忙跪下谢罪。
少年直起身来,一脸不耐地擦拭嘴角。
棱角分明的脸,再配上天生高鼻阔目的英气长相,本就有不怒自威之感,更别提他此刻脸上阴云密布,指节掐得“嘎吱”
作响。
一副马上就要杀人泄愤的表情。
马车上数名婀娜舞姬,当即都吓得停住动作,顷刻间跪倒一片。
——倒霉催的谢沉沉,就是这个时候上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