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入扉,满怀清辉。斑驳的树影落在地上,随风起舞,摇弄疏影。
睡在窗外的乌翎,偶尔出“咕咕”
的几声低鸣。
这弯凉月,是松阳卯山的月?是青田混元峰的月?还是长安的月?他有些分不清楚。
望月思人,他想起了云鹿那一对远山色的纤纤蛾眉,她一笑,便是满山堆雪,花落瓯水。
可是,云鹿远在江南,他看不到雪舞,也闻不到花香。
叶法善天师抱紧了开元圣剑,又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一夜长梦。
历历往事,如同满怀的月光,挥之不去。
他忽而回到少年时代,头戴箬笠身披蓑衣,在瓯江中顺流而下;忽而在混元峰飞身跃起,开元圣剑落下,试剑石如莲花一般绽放。
忽而与睿宗皇帝共赏褚遂良的书帖;忽而回到唐隆之夜,怒弑叶静能法师;忽而又与李隆基云游广寒清虚府,醒来之时,悠扬的《紫云曲》还在耳畔萦绕不休。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一躯老朽肉身,留在人间已成赘人。
清露满襟霜满头,百年好景似水流,心头阵阵疼。一地皎洁的月光,洗不去心中的悲凉。
太上启命紫微天,四极威仪照人间。金书道箓瑶台出,玉简真人云中降。
上清玄都引三景,下界真符除瞢暗。骑鹤神游驱太霄,挑剑震霆定开元。
这是唐隆之前,应李隆基之邀,他秘密潜回长安后作的一诗。
如今读来,不再是满怀壮志,而是英雄暮年的万般惆怅。太上使命已达,是时候,该与人间做一个诀别了。
叶法善天师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抖了抖道袍上的褶皱,颤颤巍巍地走到清心殿门口。
门外,青山峻秀,鸟鸣深涧,茂林修竹遍野。
云雾之间,有一座竹篱庄园,鸡犬相闻,绕园溪声哗然。
叶法善天师眯着昏花的眼睛,仔细辨认,这不是子虚的暨氏庄园吗?
他看见云鹿身穿羽白色的半臂襦衫,配了一件云母色的团莲花暗纹罗裙,头梳螺髻,衿带束腰,臂弯里挎着一只竹篮,打开篱门,款款而出。
身后,子虚头戴子午莲花束髻冠,一袭月魄色的道袍,荷锄在肩,紧跟着走了出来。
“师兄,你快点,昨晚下山时,我看见山径旁有几支竹笋萌出,刚刚钻出一点嫩尖。今日早点把它挖过来,做成竹笋酱,拌着汤饼吃,那可是人间美味!去迟了,竹笋窜高了,就吃不得咯!”
子虚不疾不徐地走着,嘴里唠唠叨叨。
“江南的竹笋,属春笋和冬笋口感最好。现在是六月,大涤山中哪里还会有好吃的竹笋?娘子不要见笋就挖,要懂得养山,将来才能取之不竭!”
云鹿依然如往日一般调皮。
她在路边抽了一支谷莠子的草芯,捏在指尖,对着子虚的耳朵转起圈圈。
“我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六月竹笋不好吃,你就嫌弃不吃了?”
“吃吃吃!”
子虚闪躲着,带着一脸宠溺,道,“你做的饭菜,顿顿都那么难吃,我都吃到肚子里了,何曾嫌弃过你?”
“哼!量你也不敢嫌弃!”
云鹿扔了手中的谷莠子,嗔道。
“不敢,不敢,娘子令出如山,子虚只有乖乖执行的份!”
“山间潮湿,垂象楼的柱子、窗牖有些霉变,过来听你讲经的道友都说,闻到霉味了。明日,你吃了我做的笋酱汤饼,就去整修整修。等天气好了,我也将垂象楼的藏书搬出来,晒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