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就将赵鼎改任翰林学士。”
肖颐浩走后,皇帝望着他那犟直的背影,忽然出一下古怪的笑声。张去为谄笑着道:
"官家,这一来,丞相和中丞这两位老夫子可要斗起来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训斥道:
“闭嘴,朝廷大事,休要胡说八道。”
然后,袍袖一挥,轻松地回后宫去,“亲征”
这桩心事完全从他的脑中赶走了。他知道赵鼎是不会就此干休的。果然,赵鼎被罢去中丞一事激怒了,拒不就任翰林学士,反而连上十余道奏本,弹劾吕颐浩轻率专断。对于这些弹章,皇帝不动声色,留中不。但是颐浩是个火性子,不耐有人攻击,屡屡奏请辞官。那“亲征”
的事当然就再也无人提及了。
又过了几天,已是四月底了,赵荣奉了岳飞之命,解送一批金军俘虏到越州来向天子献俘,朝廷上下着实热闹了阵。清照见赵荣已被提升做了“准备将”
,是个英武壮健的青年军官了,心中十分喜悦。留他在家中住了两天,勉励他好生跟了岳将军破敌杀贼。谁知赵荣刚走,李远从朝中回家,急急进内院见了清照,说道:
“姐姐,不好了,韩少保兵败,兀术渡江向六合方向逃走了。”
原来兀术兵败静安,渡江不成,惧怕宋军集中大量兵力袭他后路,心中烦躁,如热锅上蚂蚁。于是悬了重赏,征求渡江之法。自有那不识羞耻的卖国奸人,指点兀术在船舷旁挖洞,用排浆划船。待江风平静,宋舰不能行动时,出动小舟,在建康东北面,施放火箭,猛射宋船篾篷,一场大火,吞没了宋舰,几乎全军覆没。世忠、红玉和部下将士眷属仓皇舍舟登岸,方才逃得性命,却也死伤了不少人。这正是世忠不曾听从红玉的劝告,打造车船,以致前功尽弃。兀术暗称侥幸,不敢久战,挥动军旗,匆匆率军渡江,从六合方向遁走了。
清照听了噩耗,惊骇惋惜,忙问李远道:
“梁夫人有信来吗?”
“大概是仓促兵败,这回没有信给姐姐。她们夫妻俩却各有一道奏章上报朝廷,朝中上下都知道了。”
“怎么梁夫人也有奏章?”
“韩少保的奏章是报告官军兵败,让金军逃走了;梁夫人的奏本却又怪,是弹劾韩少保轻敌,以致大败,放走了兀术。这样的女子真是少有。”
“好一个梁红玉!。”
清照不住赞叹,想起了自己对待明诚在江宁缒城逃遁,就没有红玉这般无私的勇气。--“韩少保的进奏使还没有走吧?”
她又问。
“还要住两天,等待朝廷指示。”
“让我修一封书札,去劝慰梁夫人。她们黄天荡大捷已经为大宋立下了不朽功勋,胜败兵家常事,不必介意。”
“姐姐,还要告诉你,吕世兄已经罢官了。皇上接到韩少保兵败的消息,立即命翰林院起草了一道诏书,把吕相训斥了一顿,罢去了他的相位。”
清照又吃了一惊,悠悠叹息道: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他是呆不下去了,还是走了的好,不知哪一天离开越州?”
“不知道,还没有任命新宰相哩。”
“你知道吕相是吾家世交,关系非同寻常,他若离越,我必得去送他。”
一个月后,吕颐浩身穿白布大袍,头戴东坡巾,骑着一、头灰毛驴,离开了相府。那天早晨,百官从新任右丞相范宗尹以下都到水埠码头送行。颐浩下了毛驴,与众官拱手告别。三十多岁的范宗尹与颐浩颇为相知,奉上三杯水酒饯行,说道:
“颐公,但愿他日再能共事。”
颐浩饮了酒,抹抹灰白了的胡须,笑道:
“后会有期,诸君请回。”
当众官纷纷离去,颐浩兀立船头,座船即将解碇启航的时候,突然两乘小轿如飞而至,下轿的乃是清照姐弟。李远扶了姐姐上船,清照忧郁地向颐浩拜揖了,说道:
“大哥,妹子为您送行来了。”
“呵呵,世妹,女才子,愚兄怎敢劳你的驾。”
颐浩掀髯笑道。
“大哥此去,前往何处?”
“打算先去镇江看望一下韩世忠,然后乘兴遨游山水之间,只怕今后很难见面了。”
“相公,”
李远是颐浩的下属,不敢以世交相称,“听范相公说,皇上迟早还有任命下来。”
“哈哈,贤弟啊,还是无官一身轻的好。依我的本心,实在很不愿再为官了,可是国土未复,敌人未除,此心终是耿耿不安啊!”
不清照抿嘴笑道:
“大哥,你素日爱奴《乌江》一诗,今日不怕献丑,特意题在扇面上,献给大哥,聊当饯别。”
说罢取出一把檀木折扇,双手送了过去。颐浩启扇读了,沉思道:
“好一个‘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贤妹,看来愚兄还当再为国家抗金事业尽一番力啊!”
“是啊,小妹正是这个想法。”
“明白了,请回吧。远弟可以安心在宗尹手下办事,他和我是至交,不会怠慢你的。”
清照与李远恋恋不舍地上了岸,回顾官船徐徐启航,颐浩依然兀立船头,负手向天,陷入深深的苦思中。江南烽火,几乎倾覆了大宋朝廷,如今侥幸支撑过来了。皇帝可与共患难,而难以共安乐,他是可以抽身引退了。面对这位曾经系天下安危于一身的老人,清照觉得泪湿双眸,转身掩面进入了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