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一挪到雁凌霄身旁,屈腿直腰的缩在绣墩上,双拳拢起,有一搭没一搭地为他按腿:“爷,茶房里还有上好的龙团胜雪,一会儿叫红药姐姐给您煎一碗茶浆,暖和暖和身子。”
连翘翘不提还自罢了,一提雁凌霄就妒火中烧,他眸色晦暗不明,周身上下似乎燃烧着银蓝的炽火。
压抑良久,雁凌霄方才开口道:“不是要回来收拾东西么?还不快去?”
连翘翘蓦地心头一松,但仍是不放心将雁凌霄撂在外间。于是她捧起雁凌霄的左手,剥壳荔枝一样的脸颊蹭了蹭那冷硬的手甲,眼珠子一瞬不瞬可怜巴巴望向眼前人。
直到雁凌霄实在受不住,捏一把她腮边软肉,催促道:“磨叽什么?”
连翘翘适才婷婷袅袅,转身进了里间。
衣柜、箱笼如她所料,都被汪公公手下的护院扫荡干净,值钱的玩意儿不见踪影,不值钱的衣裳都被人狠狠踩过几脚,撕成碎布头。
连翘翘提着心,掀起床帘,跪坐在床头,一通翻箱倒柜,撇开不知何人落在抽屉里的青蝶绡帕,打开多宝格后的夹层,在寻到一叠银票后,彻底舒了一口气。
“你紧赶慢赶回来,就是想找这个?”
雁凌霄嗤笑,他抱着胳膊,颀长的身子斜倚在雕有葡萄叶纹的木制月门上。
字里行间的讽意刀子一样刮在连翘翘面皮上,她脸上刺挠,耳垂滚烫,怀抱着一打银票,恨不能钻地缝里去。
可转念一想,雁凌霄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德性,索性挺了挺小胸脯,毫不遮掩地点了一遍银钱,再无匹自然地卷起银票塞入荷包中。
连翘翘直情径行,雁凌霄反倒无话可说,默然看了会儿她刮地皮一样搜刮仅剩的财物,再看不下去,转身去外头候着。
*
康衢烟月明,千灯照碧云。京城夜市通宵达旦,人头攒动,大小商户、红袖流莺倾巢而出。
连翘翘本是被雁凌霄掣住手腕,走了半条街,几度差点被人潮挤丢绣鞋,她透过帷帽嗔一眼雁凌霄,后者就如有所感,一把搂住她的腰,近乎半搂半抱带着她往前走。
在大绍,夜市不可驱车御马,就是皇帝他老人家来了,也得下车坐轿。
皇城司的察子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跟了一段就被人流冲散,待走到高耸的樊楼边,楼上欢声笑语、推杯换盏的声响涌入耳畔,连翘翘陡然惊觉,一行五六十人居然就剩下她和雁凌霄两个杵在门口面面相觑。
“世子,时候不早了,不如上樊楼去用晚膳?”
连翘翘提议,“虽说外头的厨子比不得沂王府的厨娘,但总归是天下无一的樊楼,就当尝个鲜么?”
她的一双杏眼在接天的灯火下愈明亮,雁凌霄强忍半晌,才忍不住道出真相:“小夫人才来京城多久,就对樊楼如数家珍?想吃就直说,我陪你去就是。”
这人真真是无赖!坏东西!
连翘翘喉头一哽,好险才绷住微笑,环住雁凌霄臂弯,步履轻盈,珊珊作响,在点头哈腰的跑堂小二招呼下,往樊楼顶层的雅间走去。
楼内人声鼎沸,但在他们二人走过时都倏然一默,有修为不够的贵客甚至被呛得连连咳嗽,等雁凌霄冷淡的视线挪移过去,那些人只差躲桌底下去。
无人敢言,道路以目,个个转悠眼睛,询问沂王世子怎的不在王府守孝,偏偏跑樊楼来?他身边那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又是何方神圣?
连翘翘被看得手足无措,扭过脸钻雁凌霄怀里。头顶上传来一声冷哼,紧贴的胸膛随之震颤。
曲折的楼梯下方,挤挨在加塞长椅上的一男一女四目相对,脸色苍白,仿佛见了鬼。
年龄稍长的络腮胡男子鼻翼翕张,沉声问:“可看清楚了?”
“储岩大哥,看得不能再清楚了。”
那名女子银牙紧咬,恨恨道,“就是她,准没错儿!”
储岩沉思片刻,说道:“咱们派出去的人不是说,连夫人在清岚庵修行,害急病走了么?他们把棺木都刨出来瞧过,确有一名年轻女子无误。田七娘,你平白说一句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被唤作田七娘的女子冷笑:“我和连翘翘自襁褓中相识,连她腿根有颗朱砂痣都知道。她就是死了,我都能认出她的骨灰!”
储岩骤然心惊,田七娘说起连夫人的语气可不像是青梅竹马手帕交。
他端起茶盏,拨开乳白的茶沫,静静端详了一会儿茶汤,方才悠悠说道:“且信你一回。今晚就差人去打听她的下落,尤其是她身旁的男人……能让连夫人金蝉脱壳,不顾那位大人的召唤都要追随在侧,这男人一定不简单。”
“那可不?”
田七娘忿忿不平道,“没有利用价值的男人,在她连翘翘眼里与残羹冷炙无异!”
第16章探子
“哎哟喂!世子爷,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呀!”
一位胖若水缸,着锦衣宽袍的中年男人拭去满头热汗,碎步赶到跑堂前头,躬身为雁凌霄推门。
闻声,连翘翘抿嘴一笑,瞟一眼二十出头的“老人家”
,那副骄矜倨傲的模样,活像别人欠他一万两银子。
遂软下身子,紧挨雁凌霄落座,再摘下帷帽,明眸盈盈对樊楼的管事说:“掌柜的,且先别忙着说场面话,给咱们世子爷上一盏热腾腾的素分茶,甜汤里加上核桃、果干,再上几笼点心。旁的菜色就按世子的喜好安排一桌。世子现今不好饮酒享乐,一切以清淡为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