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利忧愁的眼睛掠过九重宫阙,碧瓦红墙,终是落在东华门内,皇城司那肃穆的官署屋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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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青云客栈。
街对面,樊楼的灯山灿烂夺目,上京热油滚沸般的喧闹狂欢,掠过虚掩的纸窗没入客房死一般的寂静。
褚岩盛一碗元宵,端给田七娘:“好了,七丫头,别生我气。都说了,我扮作跑堂,楼下盯梢的察子偷闲吃酒去了,事后看出不对,也只会以为我是客栈的人。”
田七娘啃咬拇指指甲,瘦削的脸灰沉沉的,瞪他一眼:“褚大哥,这样的错误可一不可再。你我都只有一条小命互相扶持,沂王府这条线也全赖咱们二人盯着,但凡出一点差池,就会满盘皆输。”
褚岩举手告饶:“姑奶奶,你说的都对。先把元宵吃了吧,都要凉了。”
吃罢元宵,两个异乡人也算一起度过了上元节。田七娘抹抹嘴,问褚岩这一个月在京城查探,可曾在沂王府的暗桩处得到线索。
“裴大人想要的舆图,注有京中数千工坊所在,印制交子、盐引的官办作坊必然也在其中。”
褚岩低声道,“但舆图到手后,咱们还得另想办法,从工匠手中挖出印刷制版的图纸,否则泥板沉重,你我二人绝无可能偷走它,再在皇城司那群鬣狗搜捕下全身而退。”
“褚大哥说的不错。”
田七娘撕扯着干裂的嘴皮,目露焦虑,“沂王是老皇帝的亲弟弟,活着的时候就深受信赖,老皇帝厌恶宦官,不会将要紧的图纸藏在太监们的眼皮子底下。不提舆图,那交子制版的图纸也一定在他手上。”
“欸。”
褚岩叹气,“他娘的,这沂王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在这紧要关头死了?要是他还在,咱们和连夫人里应外合,也不至于处处受制于人!真他娘的点儿背!”
田七娘冷笑一声,削尖的脸庞愈显得刻薄:“不会吧,褚大哥,你还信她?”
“我以为你们俩过去情同姐妹,没有解不开的结。上回你们见面不都说通了吗?”
烛火晃动,田七娘单薄而平凡的脸孔或明或暗。她凉凉地说:“是啊,我与翘娘是好姐妹。但人总是要长大的,长大了就会拔剑相向。大梁一人不复国,裴大人大业未成,我心难安!”
她的眼睛又黑又大,瞳孔中跳跃着荧荧火光,是要将黑暗吞噬,将光明燃烧殆尽的烈火。极致的忠诚是她手中的剑,容不得一星半点的背叛。
褚岩心头一跳,推给田七娘一碗浓茶。茶盏相碰,褚岩咬咬牙,以茶代酒向她立下誓言:“如果连翘翘死猪不怕开水烫,挡了裴大人的路,我会出手杀了她。”
“不必。”
田七娘愤愤道,“倘若真到了那般境地,我会亲自动手,抽出她的喉咙芯子给褚大哥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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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朝会,百官垂手侍立于玉阶下,等待皇帝宣召。
大绍虽然比不得前朝“以桦烛百炬拥马”
,“霜仗遥排凤阙前”
的场面,但人山人海山呼万岁时,依然有股云蒸霞蔚的气派。
雁凌霄置身其中,难免觉出讽刺。大绍一如沙砾堆就的堡垒,自上而下都是疏漏,一点意料之外的灾祸就会让王朝于瞬间倾覆。
龙椅旁,太监接过礼部拟就的祝词,他高声唱一句,阶下众人就应和一句。
皇帝夹着痰意咳嗽两声,在一片肃静中哑声说了几句喜庆吉利的话,又说起如今辽国狼顾虎视,梁国小儿在裴鹤手下不见圭角、韬光养晦,大绍处境艰难,朕寝不能安席,感念有群臣、宗室为他守住祖宗基业云云。末了掬一把辛酸泪,在众臣劝慰下止住泪水。
雁凌霄扯一扯嘴角,心想,别的事不敢保证,单论演技,南梁的裴鹤可比不上他这位皇叔。
表面功夫做完,九阶之上的皇帝睥睨群臣,瞥一眼伫立在人群当中俊美无俦的沂王世子,心怀大畅。
他的声音沙哑而威重:“今日就到这里吧,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按说这时众人应该俯身叩拜,恭送皇上,许是年气象,站在队末的言官中忽然有人扬声道:“陛下容禀,臣有要事相奏。”
皇帝皱眉,面生愠色:“何事?”
“臣要参沂王世子,于国孝家孝期间狭妓游乐,罔顾祖宗之法,孝道人伦!”
一语毕,千浪起。朝会上方的空气凝滞一瞬,又四散开去。群臣窃窃私语,一道道刺人的目光如飞霜刀剑般刮向雁凌霄脸颊。
雁凌霄面无表情看了眼跪在朝堂正中的言官,品级不高,若非开春大朝,这人甚至没资格出现在皇帝面前。他心中很快寻摸出言官的祖籍、师承、派系,和沂王妃的母家赵氏有七弯八绕的联系。
愚蠢至极,雁凌霄嗤笑。但见工部赵尚书神情凝重,雁凌霄又犹豫了。莫非,不是沂王妃所为?
珠帘后的皇帝深吸一口气,紧握住龙椅扶手,质问道:“沂王世子,你可有话要声辩?”
“臣携家眷赴长平侯府的灯宴,这位大人凭空泼脏水,臣无话可说。”
宗室贵戚娶妻纳妾都要在大宗正司过明路,满朝皆知雁凌霄无妻无妾,何来的家眷?所有人都抬起眼睛偷瞟皇帝的表情,说到底,这都是皇家的家务事,事情可大可小,能看皇帝如何定调子。
欸!有人为台下的言官唏嘘,要扳倒和皇城司多的是法子,何苦在大朝会上给皇帝找不痛快?晦气不晦气?就是皇帝狠狠责罚雁凌霄,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这条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