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们茫然对视,暗暗心惊,问安后脚步蹀躞着散去。红药面露忧色,刚想开口问,也被雁凌霄挥退。
“世子爷。”
连翘翘顶着沉重的花冠,珊珊来到雁凌霄身边,环住他的胳膊,倚进他怀里,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下巴,“可是生了什么大事?”
雁凌霄摸一把她的兔耳朵花冠,沉声道:“算不得大事,只是过几日京城可能会乱象丛生。你独自待在岛上我不放心,给你找了个僻静地方,好生住上一个月,也好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还有皇城司的大人们呢。”
连翘翘心思快转了转,明白这回的危机一定不简单。她似撒娇又似安抚,环住雁凌霄的劲腰,轻拍他的脊背,软着声音说:“没事儿,再大的难都会挨过去的。”
雁凌霄觉着好笑,心道,这小骗子,说起甜言蜜语来都不打磕巴,偏他就是吃这一套。
“小兔子精。”
他摘下连翘翘头顶的水晶冠,扯松她刚盘好的髻,手指探入冰凉柔顺的丝,扣住后脑。
连翘翘被迫仰起头,噙住他的唇舌。思忖道,这段时日雁凌霄也忒黏人了些,总是话说到一半就想亲她。亲着亲着,雁凌霄又会起恼来,暗暗生闷气。她不禁疑惑,那些膏粱子、轻薄儿的性子都那么怪吗?还是只有雁凌霄如此?
直到呼吸粘稠,雁凌霄才放开连翘翘,二人额头相抵对望片刻,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丝丝缕缕的不舍。
连翘翘心下纳罕,这回出岛,她能借此避开琉璃岛众人的监视,和田七娘搭上线,是好事一桩。为何心脏酸酸胀胀的,难不成她真对雁凌霄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意?
她不欲细想,钻进雁凌霄怀里起腻,央求他一定要快些接她回来,一定不能别忘了她。
“等着我。”
雁凌霄抬起她下颌,又吻了吻鼻尖,嘴唇落在额头上,盖戳一样一触即分。
*
山路崎岖,包裹牛皮的车轱辘嘎吱作响。
连翘翘身子抵住厢壁,一手扶住步摇,从车帘掀起的缝隙望去,看到熟悉的山路不由哑然失笑。
马车兜兜转转,在清岚庵禅院角门停下。连翘翘搀着红药的胳膊,头戴帷帽,踉跄着跃下车辕。
一位灰袍尼姑在门外等候,见人到了,便合掌走上前来。她刚剃度,头顶犹有青茬,延颈秀项,飞扬的柳眉低垂,生出几分宁和的佛性。
“阿弥陀佛。施主,净觉师父遣贫尼为你们接风洗尘。”
她的声音有些耳熟,连翘翘寻思片刻,撩开帷帽,低声唤她:“云夫人。”
昔日王府的宠妾双目大睁,顾不得清规戒律,惊呼道:“连翘翘?!你……你是人是鬼?”
“青云师父。”
红药福礼问安,唤她的法名,“事突然,顾不得同您解释,还请带连夫人和奴婢到庵堂后院歇息。”
“红药?”
云夫人,如今的青云师父呐呐自语,凤目死盯着这一对主仆,须臾,她像从僵硬凝滞的思路中醒转,双手合十道,“贫尼省得了,连夫人,红药姑娘,这边走。”
回到熟悉的清岚庵,呼吸着清爽而带有草腥味的空气,连翘翘好似从笼中钻出振翅而飞的雀鸟,沉重的心绪松快几分。
青云领她们一行人来到庵堂东北角一处僻静无人的小院,推开老旧的木门,石砖已被洒扫过,犹留有水渍。
红药去招呼跟来的几名侍女、嬷嬷收拾行李,青云带连翘翘进屋,不客气地坐到榻上,拍拍竹簟,示意她也坐。
“净觉师父说,有一位京城来的居士要在庵中清修,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青云啧啧感叹,“当时他们都说你得急病去了,我还觉得古怪。可见你总是不回来,王府的人还来庵里为你收殓,把尸骨葬在后山,我就不得不信了。”
她拿手指直戳连翘翘脸颊:“我可是为你哭了两天呢,过年还给你上过坟,拔过野草。你说说,我该骂你什么好?”
连翘翘不躲不避,愧疚道:“云夫人,青云师父,事出无奈,我也没别的法子。”
“你……”
青云斟词酌句,压低声音问,“你如今跟着世子殿下?”
连翘翘赧然,双手置于膝头,拧着绡帕,轻轻颔。
青云唏嘘:“糊涂啊,真是糊涂。世子他是好相与的么?你的身份,若是被旁人知晓,世子他为了王位撇开你,眼睛都不带眨的。男人嘴上说爱得要死要活,回手就能给你一刀。连翘翘,你傻不傻?”
“……世子没说过爱我。”
连翘翘睫毛微颤,小声辩解,“殿下矜贵持重,不会对我这样的人有情。青云师父,这些我都知晓。我心甘情愿跟着世子,不会奢求我不该求的事物。”
青云无奈,拍拍她的小臂:“你想得通,也是好事。大不了,等世子厌了你,就来清岚庵修行。年前皇城司的人上上下下把清岚山犁了一遍,山脚到庵堂门口都有人值守,比在慈恩寺还要安全呢。”
连翘翘莞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那就提前谢过青云师父收留了。”
*
半个月来,京城波云诡谲,即便是万里晴空,在文武百官心中仍然乌云压城,压抑到喘不过气。
事情因一场勾栏瓦肆间上演的杂剧而起,演的是一出生在亲王府邸里,狸猫换太子,杜鹃易子,鸠占鹊巢的好戏。
大绍有朝以来,只有皇帝的嫡亲兄弟得以获封亲王,本朝唯一的亲王,就只有沂王府一系。杂剧的意有所指,饶是街边小童都能看出其中暗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