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江的下游就是醉城,但醉城最引以为傲的酒却不是用淡江的水酿成的。醉城酿酒用的是妙云山上的山泉水,那泉流一共有两道,一道清冽甘甜,名为“琼歌”
;一道滞涩微酸,名为“玉涵”
。因为两道泉水的口感不同,所以用这两者酿出的酒口感也不同。不过这些年来,醉城中的酒坊大多遵循着果酒用“琼歌”
、粮食酒用“玉涵”
的习惯,此外每家酒坊中还有一些有着自身特色的酒品,独特之处除了里面的香料和酿制过程外,就是水——他们会将“琼歌”
和“玉涵”
按照一定的配比混用。正因如此,醉城的酒水生意才经久不衰,酒水品质也历久弥新。林九和奉载玉二人乘着船顺流而下,他们皆是修行之人,舟行一夜也不觉疲倦,最后在接近正午之时瞧见了醉城的影子。林九趴在船舷上瞧着水中那飘摇而过的水草,一边伸出手去拨拉那蓝绿色的江水。不得不说身下这木头实在太硬,让她坐的屁股都疼,这么趴着还好些,不过也无损她游玩的兴致。对面的男子已经变回了之前的样子,他就那么一夜维持着同一个动作,脸上却没有丝毫不适的表情。而远在广陵的七星斋,吴老汉一大早就看到了柜台上的便条,于是他像往常一样盘货烧水准备开门迎客。尽管天气已经不像前面那么热了,但日头还是毒辣,路上的行人都是作手搭凉棚状前行。忽听街口传来一阵马车的辘辘声,两匹高头大马缓缓行进了巷子。周围的人见了,互相耳语,猜测这定不是镇上的马车。广陵镇里面有马车的人家极少,数起来也不过三四家,一般是不会从这种青砖街巷中过的。来往的商客中虽然有马车的不少,但大多用的都是耐久力好的温血马,看起来就不似眼前这两匹神骏。马车靠近七星斋缓缓停下,车夫一拉缰绳跳下前室,继而一只素手撩开车帘。撩帘的是个青衣姑娘,作丫鬟打扮,身后下来的是个年轻妇人,穿着算不上华贵,但却格外雅致。身上穿一件月白素衫,外罩一件橘黄色轻纱长背心,腰上系着丁香色的丝绦,下面一条淡青色印兰花的褶裙。吴老汉听见门外响声出门来瞧,待看见是两个女子,以为只是路过,便抬脚转身准备进门,却听其中一个女子喊道:“吴伯!”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雅干净,便是只听声音,旁人也会认为这是个惠质兰心的女子。吴老汉听见她这一声喊,又转过身去,定睛瞧了瞧,这才认出了来人。“你是,悦儿?”
“是我,吴伯。”
女子紧走几步来到他面前。吴老汉叹一声,似是不想同她多话,低头冲她挥挥手道:“回去吧,回去吧。”
“吴伯,我只是来……”
“老头子,昨天你把姜放哪儿了?”
那女子话才说到一半,就听一个老妇风风火火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吴婆子煲汤正煲到一半,忽然现没切姜,找遍了厨房也没有,这才到前面铺子里来问。然而铺子大门敞开着,柜台上却没人,她便连忙跑出来找。“你这老头子,干嘛呢在这?”
吴婆子一边数落吴老汉一边不善地看向明显一主一仆的这二人。“伯母,是我,悦儿。”
为主的女子恳切地道。“杨,悦?”
吴婆子迟疑地问道。“是我。”
名为杨悦的女子怕吴婆子也打断她,连忙道:“我来看看您二老。”
“我们老两口都活着呢,你这看也看完了,走吧。”
吴婆子不客气地一挥手。“吴伯母——”
女子听她如此不客气,话音都带了颤。“走吧,回去吧。”
吴婆子一拉吴老汉的袖子,转身上了台阶。杨悦身边的丫鬟也扯扯她的袖子。“我今日过来也是有些旧事想问问,二老可否让我进去?”
杨悦拨开丫鬟地手又往前走了两步。吴婆子回身往往左右,似乎也觉得站在门口拉拉扯扯的不像样子,看她这样也不像能赶走的,于是冷冷道:“那进来长话短说吧。”
杨悦遂带着丫鬟进了铺子。因为柜台上没人,而吴老汉也不好单独见这两个女子,所以接待的事情就交给了吴婆子。吴婆子拿着个大木勺,领着二人坐到葡萄架下面的石凳上。“说罢,有什么想问的?”
她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犹记得上一回见面还是在七年前,那时她还是个袅袅婷婷的模样,不想这么多年,行走举止之间竟变得比以前大气了许多,想来是夫家喜欢她做这副模样。“您和伯父过的还好么?有没有什么地方我能帮上忙的?”
杨悦虽然问的此话,但她心里也是知道答案的。“你看见了,书斋老板对我们不错,我和你伯父这些年有吃有穿的,没什么可操心的。”
何止是不错,简直是承蒙大恩。吴婆子心道。杨悦抬头看看四周,确实是一片宁静悠然的样子,三间正屋即便是糊着窗户纸,却也能从外观看出来还不错。“你有话快说,我厨房里还熬着汤,”
吴婆子很不满她这副磨磨蹭蹭的样子,多年变故,她早已不是那个十指不沾油花的富家太太了,没心思跟人客套。杨悦听她这么说,忙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物递给吴婆子,并问道:“这个东西您可认识?”
吴婆子也不接,只眼神过去。那是一串带着丝绦的镂空转心琉璃套球,上面从上到下串着五个,俱是不同的颜色、不同图案,每一只都有三层,应该是可以活动。吴婆子许久没见这样的好东西了,不由地被那薄而透光的质地所吸引。女子解释道:“这是我在醉城得的物事,还是小时候见着源姐姐玩过的,有些怀念,所以买了下来,可我后来现这一串似乎就是源姐姐那一串,您看最中心的地方还有个‘吴’字。”
吴婆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看,因为垫着手绢,很容易看出来那花纹里有个小小的“吴”
字,但吴婆子依然摇摇头:“你定是记错了,源姐并没有这么一件东西。”
听到这个答案,杨悦不禁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因为这串东西十分精巧,所以她记在心里多年,实不可能错的,便道:“您再仔细看看。”
吴婆子心里隐约有一些猜测,那也不便同她说,只道:“不必看了,源姐儿在出嫁前肯定是没有这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