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日用器具一应俱全,奉载玉在院中汲了水,生了火,还烧了水。这处房舍虽然普通,却有一半的空间都做了露台,十分适合在树下纳凉赏月。林九坐在竹椅上翘着脚看男子在院中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不知不觉地托起了腮。确实是个不需要任何仆役的人,但又让人无端觉得这些事情并不该由他来做。这样看着,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待奉载玉泡了茶回到屋内,她便问道:“所以七星斋周围的房舍也都被斋主买下了?”
男子把茶分了她一盏,然后理所当然地道:“自然。”
林九了然地撇撇嘴,“你父王一定很疼爱你。”
奉载玉听罢似是想起了什么很美好的事,浅浅笑一笑,“应该是吧。”
“可他为什么没有让你做下一个皇帝?”
林九问完便不禁想:她这八卦之心确是好不了了,只是这问题恐怕会让他觉得冒犯。但奉载玉似乎已经习惯了,只听他回答道:“我母亲不许。”
“我母亲诞下我的初衷并非是那个位置,而且,”
他垂目轻轻摩挲了一下茶盏,“他认为我自有其他责任。”
根据这只言片语,林九已经可以想象到他的母亲便是一个气质如冷玉一般的大美人,眼神淡漠又高雅。“你们一定很像吧。”
林九摸着暖暖的茶盏打了个小呵欠,眼神有些迷糊。“后来是这样。”
奉载玉想着记忆里那个高贵优雅的女子,唇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提了提。“诶,我有点困。”
林九靠着椅子背又打了一个呵欠。男子不禁扭头去看她。这是气息虚弱的表现,看来……他轻轻地将椅子挪过去一些,将她的脑袋揽到自己肩头。林九便很自然地靠过去,嘴里还嘟囔着:“我就歇一小会儿啊。”
“嗯。”
他轻轻拍拍她的后背。林九的气息很快就变得均匀而绵长,奉载玉从袖中拿出一支花簪,在月色中轻轻为她簪到上,葳蕤烂漫的木芙蓉将那稚气的小脸更衬得不经风霜,细细的玉珠流苏垂在间,如同晚露,纤弱清寒。拂晓时分的清溪绿水最为平静,一个不过豆蔻的小姑娘对着水面来回来去地照着,待到看清那上之物时,缓缓吐出口气。她昨天应该不是做了场梦吧?虽然回想起来不忍卒视,全怪美色撩人,但头上的这簪子怎么也说也是真的吧?听到院门吱呀一声,林九如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跑上露台,男子只瞥到一抹丁香色的衣袂。奉载玉心中有数,压着步子走得不急不徐,待走到趴在桌子上的小姑娘身前时故意问道:“醒了?”
便见两只杏目从臂弯里露出来,闷闷地一声“嗯”
从袖子堆里传出来。奉载玉佯做不知小狐狸在纠结什么的样子,将手下的食盒一层一层地打开,“吃东西吧。”
醉城的酒好,所以附带着其他吃食也做得不错,不但味道鲜美、食材讲究,卖相也颇佳。林九虽然知道修行一道不可贪口腹之欲,但美食当前,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男子将碟碗一样样地摆在她面前,看着她认真等待投喂的样子,唇角还是不由地往上勾了勾。有了对面人的精心布置,清晨的凉风都变得温柔,林九也终于明白了人类的“享受”
二字到底是什么感觉。“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奉载玉一边用竹筷夹起一些小菜放在她碗中一边问道。林九听罢咀嚼地动作都变慢了些,她原本有太多的地方想去,但现在似乎都变得模糊了。想了半晌,她还是摇了摇头,只是口中道:“只要不是总在一个地方,什么地方都好。”
奉载玉又替她盛了一勺汤。过了一会,他忽然道:“你和步重臣的契约我已有了些眉目,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解除,但暂且可以压制一番。”
林九盛汤的手顿住。其实她一直都在想解契这件事,但她始终觉得这是她与步重臣之间的事情,所以从来没想过要他直接为自己解了这个契约。而且她也知道这半契不是那么好解的,即便是步重臣自己主动想要解契,也非是一下子的事情,更遑论是他人的帮助。“我是不会用缚魂铃的,那东西我已毁去了,你毋需担心。”
林九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汤,过了许久,两只眼睛忽然从汤碗后面冒出来,眨巴眨巴道:“你的修为,还没回来吗?”
奉载玉现在用的还是他自己的那张脸,并没有变回平平无奇的书斋斋主,然而他却道:“已经无事了。”
“那怎么……?”
林九有些不解。明明他过去不惜日日用幻术和秘器隐藏自己,怎么那秘器还没修好,这人就开始自暴自弃了?“你不喜欢?”
虽然是正常的语气,但林九却莫名听出了几分委屈,她连忙道:“喜欢啊,喜欢!”
只是说完之后就呆住了。她很想过去捂住对方耳朵,告诉他“你可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啊”
。然后就听对面那人轻笑一声。行吧,她其实就是个登徒子来着,就、很喜欢,很喜欢的。醉生酒会一开始,各个酒坊白日都开始沿河叫卖了。一大清早自然是没有什么喝酒的人,但是过来买酒的商船却铺满了大半个河道,一眼看上去也是十分壮观,只是出城便不那么容易了。奉载玉似乎是有意想让林九体验一番人类小姑娘的生活,带着她在什么绸缎庄、饰铺、香料店中间一条龙地逛过去。林九昨日在茱萸大街看了个囫囵,今日自是比之前了解得更细致了,但心里想的却是“斋主当真是王孙公子,连喜好都如此地、如此地公子”
。她却是不知道,奉载玉自少时起便不曾跟什么闺阁女子有过交往,不过是记忆里王妹贵女都喜欢逛这些地方,是以才带她来此罢了。只是那时不曾上过心的事情,如今却又要补上,且无人教导,自然是有几分吃力。男子见林九来来去去的只是看,还以为她是担心自己荷包,便总是招来伙计准备打包了事,可她却每每阻拦下伙计打包的动作。其实林九哪里是担心他的荷包,她是担心这么多东西要搬回七星斋,那可不是会要人命么?万一他们中谁又失了修为,这些东西怕不是要便宜了蛇虫鼠蚁。就这么一路拦,一路下来竟真的什么都没买,直到进了一间蜜饯铺子。蜜饯这等吃食,其实普通人家是不大吃的起的。果子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稀罕物,但腌渍果子的盐和糖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一般百姓平日里吃盐和糖的时候都很难保证,更别说还要和香料放在一起。醉城的蜜饯其实也是独家一份,但因为普遍价高量少,过来能这样买的都是城中的富户,那伙计这么些年来早已同各家采买的下人混了个脸熟,是以见到林九和奉载玉这样的生面孔便不由地多看了几眼,猜想这定是外地来的客商和家眷了,没准还能再成一笔大生意,接待的愈殷勤周到。只是店里除了他们二人外,后又来了另外两人,他们是十五行会行袁家的下人,也算是这蜜饯铺子的贵客,往日伙计见了他们二人也是要单独招待的,可今天这伙计见林九虽然模样只是清秀,但笑靥灿烂可爱,不免就存了私心想多看几眼,于是便让她们稍坐了一会。这二人在旁边坐着等候,见奉载玉与林九模样普通,穿着平常,林九又一样一样地一一试吃过去,心生不满之下鄙夷之心渐盛,于是便含沙射影地聊了起来。一个道:“今年的醉生酒会真是更热闹了,城中竟一气儿来了这么多人。”
另一个附和道:“是啊,这几日就看城里只要是个犄角旮旯都是人,看得我头都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