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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接风洗尘(第1页)

“你有没有觉得出窈最近有些奇怪?”

忍了一会儿林九还是问了出来。她以为吴鱼至少也会犹豫一下,没想到他立马就回答道:“有!”

语气很是肯定。“哈?”

这回却轮到林九不确定了,于是她又压低了声音道:“你觉得她哪里奇怪?”

“哪里都奇怪!”

说罢,吴鱼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假山下部一个半人高的洞穴里说话。但林九并不动作,因为她忽然觉得吴鱼也有些不对劲儿,不由地问道:“你是谁?”

吴鱼奇怪地看着她:“啊?”

“你不是吴鱼。”

她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做出一种戒备的攻击姿势。吴鱼无措地看着她,一副“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的样子。“你是出窈!”

林九说完这句话忽然向吴鱼扑过去。“哈!”

蓝衣的男子身形快闪向旁边的树后,躲过了林九的利爪。只是等他再从树后转过身来时,整个体形已经彻底变了,变作了一个清丽的黄衫女子。与此同时,一个纸扎的人身也倒在了地上。林九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猜测,她站在假山上,垂目向下问道:“你把吴鱼怎么样了?”

“唔?你该不会以为这个身体是吴鱼的吧?”

出窈一张脸上的表情又轻蔑又骄傲,“还没跟你说,我已经不需要纸身了,变成吴鱼的样子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

见林九依然一副炸毛的样子,她捂着嘴轻笑道:“瞧你吓得。”

但林九明显不这样想,在她的认知里,有人完全变作他人的模样,那就是要做坏事的意思。出窈看出她不信,于是一指照月楼道:“吴鱼正在楼里陪那老阿婆呢,不信你上去看啊。”

“我自会去看。”

有外人在,林九也不想闹得太过,但还是执着地问道:“你变成吴鱼的样子到底想干什么?你不要忘了,即便你能够脱离纸身,凭你的修为,幻化肉身至少也要几十年。”

“哟,瞧你厉害的,怎么不装那柔弱无辜的样子了?”

大概是因为修为有所提升,出窈一双眸子显得也比之前灵慧许多,因此里面的奚落之意愈明显。“你这样于道心不利,若是你真要往那邪路上走,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林九早就腻烦了她这阴阳怪气的样子,因此很轻易地就被激怒了,随着周身的威压的不断释放,一双灰蓝色的狐瞳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冰蓝色。出窈从没见过她这副样子,又被这威压所摄,明显有些瑟缩之意,但口中还强撑道:“你不敢!”

“你这副凶恶的样子若是被斋主看了去,咱俩不定谁倒霉!”

“呵!”

林九不屑地哼一声,“你不会以为斋主不知道我原本是什么样吧?”

她跳下假山,逼近出窈:“你这整日里在院子里吸取日精月华草灵又懂什么?我在鬼高山杀怨灵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个石头缝里呢。”

她这话虽然是说来吓唬出窈的,但也并非完全作假,再说以她的本事送走一个原身都不能离土的草灵,那是绰绰有余。照月楼内,站在墙边的奉载玉一边听温媪赞叹那浑象一边将把视线投向假山处。假山四周树荫纷纷,只能隐约看见两个移动的影子。“公子果然心思奇巧,这等物件,便是大祭司亲来,也不一定能制作的如此精妙。”

温媪轻轻抚过那刻着符文的金属表面。只是她这话出口后半天也没得到男子的回应,忍不住分出心神去看他在做什么。见奉载玉随意地站在水琉璃边,眼神似是正盯着外面的某一处,她便不由走过去一同查看,然而男子却忽然转过了头来。他这张脸对于这老妇来说是还是全然陌生的,乍一回过头来,还让她有些许恍惚,于是她道:“这楼中也没有外人,在我面前,公子莫非还要一直用幻术吗?”

“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

说着他便如脱去一层石头壳子一般,原本俊美的面容鲜活地落入了老妇眼中。纵然已经隔了许多年,然而再次看到这张脸,她依然能感觉到胸腔里的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挑动起来,仿佛那一切的不甘、嫉恨、与痛苦就生在昨日。但如今隔着时光之流,在这一刻,她却完全能够原谅了自己曾经的那些压抑的不堪,放下所有的执着与不舍。而岁月光阴也已证明他是对的。倘若当年的不甘之事成真,面对这样一张年轻意气的面孔,她如今又该如何面对垂垂老朽的自己?他就像耸立在雾浪云头的孤峰,善良地用自己的高峻拒绝了所有的攀援者,而自己百年回,终可以坦然与他直面。纵然不舍,但也庆幸不必因为一腔执着而粉骨碎身。男子似是读懂了她的眼神,视线与她坦然相接。从那热烈又清澈的眼神中,他记起了百年前她在母亲座前样子——松霜傲雪、梅骨兰心,其实与如今也相差无几。那时人人经过她座前,都得称她一句“温纭师姐”

,其实母亲座下从者三千,并无谁高谁低的分别,然而她修习专注又爱护同门,当得起这一句有名有姓的尊称,只是从“温纭师姐”

变成了“温媪”

的那段岁月,他却不曾见过。“你可知道我为何后来选了炼器?”

半晌之后,老妇将目光放入天外,自顾自地道,“我想人生漫漫,虽然肉身终将泯灭,但能留下几件东西倒也不错,也不至于白活一场。”

男子沉默一瞬,然后赞同地道一声“是”

,又听她说道:“那链子还是由我来修,你不必烦忧,我带了秘银数厘,足够再做一条的。”

没想到奉载玉却摇了摇头,他道:“你已经离开了瀚海,便不必再把照顾我当作是自己的责任。”

“我曾把你当作妹妹,然后是阿姐,最后才是温媪。”

“你,可懂?”

头顶的惊鸟铃在风中轻轻摇曳,清脆空灵的声响带着历尽时光的的尘埃飘散下来,老妇一双沟壑堆叠的凤眸忽然就落下泪来。曾经那些隐晦难言的心思如同被风卷起的书页,将上面的一笔一字暴露于人前。而他果然什么都知道。罢了,这一生她遇见他,拾不起放不下,却也认了。奉载玉将温媪安排在了书斋后面的三件正屋内,而莲塘小院她也可随意进出。因为有客,吴婆子特意做了广陵镇的一些风味小菜为其接风洗尘,四个被捆在院中的袁家打手虽然被堵住了嘴,但闻了那咸香的味道都忍不住吞起了口水。奉载玉大概也是嫌四人碍眼,将他们直接提溜到了隔壁空置的院子,似有任其自生自灭的意思。晚饭照旧摆在了院子里,今日吴老汉早早地点起了灯笼,站在门廊下一瞧,确实是有些待客的意思。温媪卸下了背后的琴和伞,站在灯影中更显得身姿颀长,吴婆子端了菜肴从厨房出来,看到她落落穆穆的样子,心里也不禁感叹“看来这女人确和斋主是一家的”

。吴老汉知道奉载玉素来冷清,不善与人交际,是以使出他原来做大户的那套本事,热情地招呼了温媪入座,甚至给林九也在席上留了个位置出来。不得不说,吴老汉某些时候直觉还是很准的,虽然他不明白一只灰毛狐狸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却认为能被奉载玉日日抱在怀里的一定不普通。四人坐定,温媪先举起杯来对吴氏夫妇道:“我已听说您们在书斋中好多年了,感谢您二位照顾我家公子,我先干为敬。”

说罢,她将酒盅中的桂花酿一饮而尽。“哎呦,”

吴婆子和吴老汉赶紧都举起杯来,吴老汉道,“我们可担不起您这一声谢,说起来还是斋主照顾我们的更多,我们俩这每天做做饭看看铺子,实在不算什么,我们也干了!干了!”

桂花酿酒味浅淡,即便是时下的女子也能饮上半壶,所以两杯酒很快就见了底。三人的视线挪过去,林九一双蓝色狐眸眨巴眨巴。她的座位与别人都不同,是挂在葡萄架下的一个小小的秋千,她平时就很喜欢趴在这里晒太阳,于是几人的目光又挪过去一些。奉载玉举起酒杯,他神情真挚地冲三人道:“人世交契,毋论老少,故人万里,响必应之,愿如此刻,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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