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裴宣才知道,牛三他们家的确是村里比较富裕的一个人家,原本家里人口就比较多,几乎是年年开荒,祖上又传下了打猎的手艺,除了卖肉之外,硝制的皮子也是一收入。牛三的父亲当年还曾经在山里抓到过一对红狐,跑到附近的县城卖了近十两银子,只是等到大业年间,官府盘剥愈严重,辛辛苦苦跑到县城去,入城费是一,到了市场上又得交税,衙役们要来打秋风,要是遇上不讲道理的混混流氓,还不够被他们敲诈的!因此到后来牛家即便是打猎,也就是自家用了。
村里的人听了牛三的话,一个个看着裴宣,脸上颇有敬畏之色,那几个年轻一些的,顾不上这个,直接找了刀子出来,开始洗剥那只老虎。因为裴宣说明了虎骨虎筋要自己留下,他们拿着刀将骨头剔得干干净净,几乎连一点血丝都不见,几个小孩顾不得害怕,一个个蹲在一边看着,口水几乎都要留下来了。
裴宣将包裹里剩下的几个黑面馒头掰开来给那几个小孩分了,这玩意裴宣觉得粗糙,难以入口,这些小孩可不这么想,一个个直接就往嘴里塞,因为馒头放的时间有点长,比较干硬,结果那几个小孩硬是宁可被噎得翻白眼,也要急急忙忙往嘴里送,知道吃到了嘴里,咽了下去,一个个脸上才放松下来,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裴宣心里不由叹息,果然是仓廪足而知礼仪,这几个小孩想必家中还有兄弟姐妹,但是一个个都饿到这个程度了,哪里还有什么谦让之意,在快要饿死的时候,什么都是空的。
没过多久,那只老虎已经被剔得干干净净,就剩下一张皮还有一副白森森的骨头架子了,除了颅骨上有着清晰的裂纹,几乎是完好无损,剔下来的肉也有好几百斤,各家分了一些,剩下的,便有人抬了一口大缸出来,将这些清洗了一些,直接放入了大缸里面,又往里面放了些乱七八糟的如菜干葛根之类的东西,倒上了大半缸水,直接就在空地上炖煮起来。
山里面别的缺,柴火却是不缺的,因此,大缸边上是用足了柴火,全村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等到沸腾之后,便冒出了一些带着点古怪的肉香,裴宣之前瞧了他们草草清洗,也就是洗去了表层的一些血水,连同血管血块都留在其中,便是一阵腻味,因此,很快便托词自己近来持斋避了开来,倒是村里的老小,一个个甚至不能完全熟了,便上前先各自舀了一碗连盐都没放几粒的汤,一个个忙不迭地喝了起来。
这一日,村里的人个个肚子吃得滚圆,几乎要走不动路,裴宣很怀疑他们第二天要泄上一场,便叫人采了这边那些酸枣,煮了点茶,让他们喝了,免得肠胃不调。
裴宣晚上的时候便歇在一件空房子里,这家原本也有四五口人,只是父子两个被拉去服徭役,剩下的不过是一个媳妇带着两个还不大的孩子罢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哪里养得活一家子,去年的时候,便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娘家,听说已经改嫁了,这房子也就空了下来。牛三从家里找出了一床还算干净的粗布被褥,又让自家婆娘仔细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这才让裴宣住了进去。
裴宣和衣睡了一晚,第二天问清楚了前往县城的路,便跟酸枣村的人告辞,然后带上拆开的虎骨与有些污损的虎皮离开了。
这年头平民百姓不得走官道,因此,酸枣村的人指的路自然也是小路,裴宣沿着小路一直往县城而去,没过多久便是听见一阵马蹄踢踏声,还有沉重的脚步声,往相反的方向去了,裴宣一开始不以为意,大隋这会儿到处镇压反贼,官道上见天的有官兵往来,自是没什么稀罕的。
裴宣走到半途,忽然心中觉得有异,他虽说这些日子都是走的小路,并未进城,却也不曾听说附近有人反隋作乱,牛三倒是说过义军的事情,但那是个把月之前的事情了,那伙人早就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之前他虽说没有见到那伙官兵,但是他们身上的杀气却是被裴宣感应到了,既是没有敌人,何来杀气呢!裴宣忽然想到,似乎还有杀良冒功这回事,因此当即转身返回酸枣村。
酸枣村这会儿还是清晨,这会儿村民正在处理昨日分得的虎肉,这天虽然渐渐凉了下来,但是鲜的肉食本就不容易保存,盐又很贵,因此,村民们正在想办法将虎肉弄成肉干,好存着慢慢吃。
哪知道村外传来了马蹄声,这年头,有马的除了官兵便是贼寇,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来了就没什么好事,要么征粮,要么征税,还有就是拉壮丁,因此一个个开始躲避,连同一帮老弱也不敢出头,躲在屋里悄悄往外看。
谁知道这次来的一群,可不是跑过来征粮的,这队隋兵不过百人左右,领了上头的命令,说是剿匪,但是,却是把人给追丢了,生怕回去之后不好交代,几个军官一商量,便打算找些偏远的地方,胡乱砍上几个人头带回去凑个数,地方偏远一些,回头就算事,也能推脱到乱匪头上,皆大欢喜。
下面的人固然也有人心中觉得不对,但是,军中规矩很严,上峰便是叫你杀人放火,你也得照做,何况他们对此心理负担也不是很重,这年头,杀人屠城其实是常态,屠杀平民这种事情,不管那支部队都干过,这样一来振奋士气,二来,比起跟那些有着武器铠甲的反贼作战,自然是杀手无寸铁的平民要方便许多,反正军功不会少,还能抢到一些财物,自然底层这些士兵很快也没了心里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