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阳城富足,一百两银票算不得什么大数目,可离歆阳往西北而去,出珑川,过中梁,在万里清河流淌过的黄土高原上,在单碑辽阔的地界上,一百五十两白银便够一个普通的、由一对爱人和一对儿女构成的四口农家富足安稳地过一生。
花春想自幼衣食无忧,不似容苏明般是从下面一步步爬上来的,自然不太清楚一百两银票究竟能有多大作用。
“我,我拿钱为你打点,你竟然在这里拿我打,你这人,你简直不可理喻!”
花春想恨得牙痒痒,真想逮着容苏明捶一顿。
“好好好我不闹你,不闹你,”
容大东家见好就收,脸上的笑意一时冷却不下:“银票回去后补给你,莫再胡思乱想,若你信得过我,签过保书后就直接回容家,也暂时不要见你阿娘,这边的进展我会让迦南转述给你。”
说到这里,容苏明顿了顿,神色依旧温和,语气亦是平常:“当然了,你娘是你的血肉至亲,我只是个……若你信不过我,也可以,不过至少要留迦南在身边候着。”
花春想咬着嘴唇,不点头也不摇头,犹豫许久,她低声问了个问题:“阿娘说,你在用计图谋花家香。”
这个问题突然被问出来,容苏明静默须臾,觉得花春想问这个似乎是在意料之外,细想又是在情理之中。
何况她也知道,花春想不是傻子,一直以来,她只是不上心这些事情罢了。
“你娘说的没错,但也不全对,”
容苏明吸吸鼻子,冷得忍不住抖腿:“我的确在图花家香,但图的并非是你花家的制香技艺,我想要的,仅仅只是花家香在铜水镇郊外的那片良田。”
花春想蹙眉:“铜水的那块地是花家香原材料的种植要地,整整一千五百亩,是当初我曾祖父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种香料良田,更何况,我爷爷还活着呢,岂可拱手将祖宗基业易主?!你这主意打的……”
话到这里,花春想突然闭上了嘴。
她缓缓起身,视线轻轻落在容苏明的身上,她这份目光里没有惊诧,也没有骇然,甚至没有丁点意外的神色。
她很平静。
容苏明偏头看过来,抬抬手,想要向她解释,却如何都开不了口。
这个时候的解释,听来应该都是笑话。
门下响起一阵开锁的声音,有人开口道:“容夫人,我家温大人有请。”
容苏明往屋门方向看了两眼,顺着话说到:“见过温离楼后,你就不要再来缉安司了。”
“我知道,我知道……”
花春想抬眼往漆黑的屋顶看去,从袖兜里掏出一把银票,胡乱堆到桌角:“后面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爷爷他毕竟年纪大了,我娘为铺子耗尽心血,花家的小孩子们也是无辜的,但求你给他们留一条出路。”
话毕,花春想转身,夺门而去。
当屋门再次被武侯从外面锁上之后,容苏明在濒临熄灭的油灯灯光下,盯着桌角那团乱糟糟的银票看了半天。
她在想,花春想跑出去的时候,会不会已经哭了呢?会的罢,花春想就是个小哭包,一逗就哭一哄就好的小哭包。
可是这次,她该是真的把小丫头给惹恼了罢,怎么都哄不好的那种。
22。易墨深谋
正如方夫子对他小女儿方绮梦所言,花家香六十年家业,纵使如今儿孙后人中无能者众,它也仍旧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容苏明用计挑起的这档子事,说破天了只能算是外部的一个因素。
花家几房许多人被羁押在公府,包括花老二花老四,以及二房、四房五房等众多子侄。
从缉安司回家的路上,花春想来回琢磨事情前因后果,然而她所知不多,无法知晓接下来将会面对的局面。
如此情况下,她并不敢轻易选择相信容苏明,是以她准备回母亲花龄这里。
去缉安司时,她坐的是缉安司驾来的马车,回来时候她拒绝了那温大人派人相送的好意,恰巧身上没剩几个零钱,便在路边随意雇了辆带篷的驴车。
驴车在这片坊间毫不起眼,一拐进她家所在的巷子,她就忙吩咐车夫径直走出巷子——她家家门前停着很多带有花家标记的车辆马匹,门口也守着不少仆从家丁。
待驴车悠悠走出巷子,花春想靠在门帘后头,心里跟漏了个小窟窿似的,有冷风不断地涌进,虽然不是太难受,但这种感觉也不怎么好受。
“夫人,夫人?”
身后车壁被连着拍响,迦南在旁边追着驴车小跑,压着声音偷偷摸摸的:“是我,迦南,夫人,家主让小的跟着夫人。”
花春想探出头来让车夫减,迦南喘匀了气,凑过来解释道:“家主让小的回来取东西,正好见到缉安司武侯进门,小的被福伯硬拦在了后门旁的屋子里,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车夫耳朵尖,似乎被迦南的话惊到了,又想起自己是在缉安司门外拉的客,忙不迭骇然回过头来:“你你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迦南从怀里掏出带有丰豫徽记的木牌,抬手往车夫的方向伸过去,舒朗磊落中带着无双骄傲:“丰豫,容家人。”
“原来是丰豫的,”
车夫尴尬笑笑,旋即明白自己这趟拉了什么人,殷勤向车里问道:“夫人说的宅子到底在哪边?方才就说快到了,现下出了巷子,要往哪边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