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知名的黑色的粉末簌簌下落,落了许多年,落成了一片,覆盖住他炽热的心脏。
临走时,他问:“我还能回枯桃舰吗?”
指导员说:“会有更适合你的地方。”
枯桃舰在海面平稳行驶,出了舱门,他却走得东倒西歪。
有一瞬间,他听到心里有一个声音说:没有了。
碧海青天,星落云散。
之慎杀人不用刀。
“教官?”
沉寂许久的老屋乍一有了人气儿,屋顶的灯都被吓得闪了两闪,“教官!”
严明信的检讨十分难产。他伙同战友群策群力,东拼西凑了一通,写得手脚麻,却被旅长以“太潦草看不清”
为由无情打回,叫他周末找个清静地方重誊一份。
临走时特地嘱咐了他一句:老严回家了。
严明信夸张地惊呼:“怎么了啊?啊?他怎么就教官了?”
严定波把o27送进了奉天造船厂做全身按摩,回家这两日没干别的,光顾着打扫卫生了。无人居住多时的房子被他收拾得里外无尘,成就感颇丰,谁知严明信一回来就踩了满屋子的脚印。
他拖着地,对四体不勤的儿子十分不满:“你给我小点声。”
严明信追着他爸问:“人家军区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推荐的——你到沙上坐着别动。”
严定波在前面拖,严明信在后面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一看这小子就不一般,比你们那个林队机灵,前途无量,值得好好培养。老陈他们来问我意见,我既然能说得上话,我不得帮帮他?”
父子难得团聚,严定波挽起袖子,亲自下厨做菜。
他自知不是一位好父亲,严明信出落得越人模人样,他就越觉得对儿子的亏欠永远还不完。
从买菜择菜到起锅烧油,他全部一手包办。
进厨房时,严定波听见抱着腿蹲在沙上的儿子念叨:“我这才刚从训练营出来没几年呢,顶多算个毕业生,他怎么就成了教官了?爸,你知道他跟我一样大吗?”
等他忙活了将近一个小时,张罗好荤素搭配的几个菜,摆得漂漂亮亮端了出来,他儿子大字形躺在沙上,眼睛盯着电灯还在唏嘘:“我以后见他是不是得先敬礼了?”
米是刚买的米,锅盖捂不住的香气四溢,蒸出的米饭晶莹透亮。
严定波盛了一碗,像伺候少爷一样把碗端到儿子面前,听见严明信说:“真离谱啊。”
严定波顺口一问:“怎么了?”
“爸,不对啊。”
严明信端着碗,困惑地说,“打中控制室的不是我吗?怎么他当教官去了?”
第29章
“你这是羡慕还是嫉妒?”
嫌夹菜矫情,严定波不着痕迹地把盘子转了个圈,“吃这个。”
“不羡慕也不嫉妒,我就是琢磨琢磨这个事儿,怎么一趟任务下来,他当教官,我就得写检讨呢——写一遍不算完,我还得再誊一遍。”
严明信酸倒不酸,细咂还颇感与有荣焉,只是一想到要写检讨,他委屈得六月飞雪,手指暗暗抽筋,哭诉招架不来,“你也让我享受一回当你儿子的幸运,给我们旅长说说,别让我抄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呵。”
严定波鼻子哼了一声,不但全无出手相助的打算,心里还说这都算轻的,“没人给你掩护,你单枪匹马的上去,能打中吗?人家冲锋陷阵,你心慈手软,活该他当教官你写检讨。”
严明信筷子一停,正色道:“我不是心慈手软,我是在找角度。”
“找什么角度?你迟疑一秒,需要后方给你支撑起多大的火力依托,你会不会算账?”
涉及原则问题,父慈子孝的花架子一扫而空,严定波掷地有声,“动力舱有防爆,综电有应急,就算你上去炸了驾驶室也不影响整艘船。但你前面是两架k-2o2o,光制造成本就过亿,机舱里还有我们两位优秀的飞行员,孰轻孰重,这还有什么好犹豫吗?”
严明信:“控制室里一堆人,万一有人质呢?无辜平民,就这么炸了?”
“你以为拍电影呢?”
严定波气得想笑,“海盗里什么不多,就是会开船的多,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他能把一船人的性命交给个外人,叫人质来开船?如果是我抓了犯人,我根本不敢让他挨着控制室的边儿!还不有多远关多远?好了,现在船拉回来了,人也逮住了,关起来一审,人家个个都是求爷爷告奶奶地巴结着上贼船的,天天吃香喝辣还抽大。麻,这下你放心了?”
严明信:“……”
有些话,事后说起来是那么顺理成章,他不该想不到。
可面对海盗船时,他脑子里千头万绪,最大的那个声音在拦着他:解除武装,不要杀人。
他无话可说:“哦,放心了。”
严定波端着架子,随时准备挽起袖子亲自耳提面命,看他儿子没再开口的意思了,这才低头夹了两口菜。
他的爱子之心有余,不过这份爱是成年累月高悬于云天之上的,冷不丁被突然喊下凡,多少有些不太适应凡间的规矩——他自恃环游地球见多识广,心道区区小菜不足挂齿,于是两口锅同时开工,煎炒烹炸龙飞凤舞一番,做了个痛快。
眼下吃了几口才尝出一个菜做得咸了,另一个起锅迟了。
严明信很给面子,一声不吭地痛快吃着。但两个大老爷们周末在家,对着一桌徒有其表的菜强颜欢笑,怎么想也透着一股快兜不住了的可怜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