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手里捏着一小截炭,坐在画架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青宝,满室寂静,唯有纸沙沙作响。
青宝斜坐着,眼神流连在小安脸上,他专注地看着自己,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眉毛,自己的嘴巴……
她的心跳很快,咚咚咚咚,自己都能听见。
她轻轻地呼吸,唯恐打扰到小安。坐得久了,青宝的脚和手都麻了,可是此刻小安的眼睛里只有她,他的黑色眼珠只倒映她一个人的影子。
一想到这里,青宝就愿意天长地久地坐下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
小安只画过她两次,学校便开学了。
开学当天,于连作为督学拿了把铜剪子在校门口剪彩。
当天晚上,庆功宴办在市中心的白俄餐厅。
岳公馆几乎倾巢出动,岳聪与岳勤两兄弟难得地投入交际热忱,邀约了许多城中友人,黄公馆一家自然在列。
席间觥筹交错,不少人趁机溜须拍马,称赞于连这督学督得十分到位,才有了今日建的学校。
岳秉国但笑不语,岳连自谦道:“实在非我一人之功,全是仰仗社会各界人士慷慨解囊以及教育司全体的努力,我不过是个小小督学,略尽绵力。”
岳秉国露出一个大约满意的微笑,黄以哲笑道:“年青人有干劲是好事,肯做实事就是好事。”
木慧然点头道:“所言极是,以后的进步都得仪仗年轻人们。”
她侧头看了一眼于连,微笑道:“我们家这位七爷年纪尚轻,心尚未定,还欠些约束。”
岳聪坐在一旁,眼珠一转,接话道:“母亲不必担心,待到于连成家过后,料想更有了立业的心思。”
岳勤没想到自己的二哥竟然真的在此处推波助澜,连忙拿眼去看黄以哲,后者也露出一个大约满意的微笑。
木慧然轻笑了一声:“希望如此。我们于连确实是时候该找个人来约束约束。”
青宝的视线从点心碟子移到岳聪身上,这二哥今儿个是怎么了。耳旁,只听岳聪又道:“约束有些太过了,性子互补对老七就好。”
青宝惊讶地看了岳聪一眼,坐在上的岳秉国突然开口道:“于连应当多和一些有益的朋友交往,取长补短,大有益处。”
他转头朝黄以哲和气一笑,又对于连道:“你黄伯伯从商多年,颇有见地,你自要向他多多学习。”
于连放下手中的刀叉,恭敬地答了一声:“知道了。”
青宝原以为这个话题适时打住了,没想到岳聪打道:“老七和黄小姐年龄相仿,倒是可以多多交往。”
于连抬眼看了岳聪一眼,忽而笑道:“我与黄小姐本来就是朋友,自有交往。”
说着,转眼看了一眼黄凯伦,那笑意未达眼底,凝固在嘴边,冷冰冰,凉飕飕。
黄凯伦张了张嘴,说不出半个字来。
青宝只觉得先前一度热络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赶紧埋头吃蛋糕。
回到岳公馆,于连就被叫到了书房。
岳秉国把一沓白纸扔在书桌上,沉声问道:“你倒看看,这是什么?”
于连仔细一看,竟然是入学的名单,姚玉兰的名字赫然在列,心中不禁一落。
岳秉国一双眼紧紧盯牢了他,“先前我就同你说过,让你不要胡闹,现下你把一个戏子送进学校,是什么意思,擅用职权?假公济私?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你真以为就神不知鬼不觉?”
于连不说话,默立原地。
岳秉国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你心里不服气,不认错?”
于连抬起头看,“何错之有?父亲素来鼓吹改革,平等,人人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力,别人有,她难道就没有?”
岳秉国冷笑一声,“你看你都胡闹成什么样子了,外面的人看了,会以为你这是进步?他们只道是你捧一个戏子捧得不知轻重,大好的前程,大好的姻缘不要,让人笑话。”
于连放缓了语调,“父亲觉得是笑话便是笑话罢。”
岳秉国不屑与他争辩,只道他年纪小,不懂事,便替他拿一回主意,“你想让她去念学,可以。”
于连抬头惊讶地望了他一眼,岳秉国继续道:“明天我就派人去安和桥,把她接到别处去念学,远远地离开这里,你呢,也去你大伯那里住上一阵,想明白了,再回来。”
这就是他替于连拿好的主意。
岳秉国说罢,摆了摆手,“你出去吧。”
于连心知没有转圜余地,从书房里退了出来。
他既然答应了姚玉兰要送她念书,必定说到做到,如果父亲真要把她送到别处,还不如他自己把她送去别处,好歹知地知名,往后联络起来也方便,只是明日他便要去岳秉轮处,只怕不便脱身。
于连想了大半会儿,待到众人入睡,连夜徒步出了公馆,走到山下才叫了一个脚力师傅把他送到安和桥。
隔天大清早,青宝就被于连叫醒了,睁眼就见他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
天刚蒙蒙亮,卧室里的窗帘没有拉开,半明半暗。
于连拿出一套青色衣裙塞到青宝怀里,“今早父亲就要派车送我去伯父那里住上一阵,你穿上这个送我一程。”
青宝揉了揉眼睛,根本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你要去哪里?”
于连说得慢了些,“我要过江,到大伯那里住上一阵,父亲说等我反省好了,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