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孝钰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不过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有太多的反应,很快树林中救传出微小的声音,孟荧强撑着和他们对完口号,就看到几个短褐打扮、腰间别着三八打盖的农村汉子走了出来,对她们说:“你就是孟荧同志吧,欢迎你,不过我们该走了。”
毫不夸张地说,孟荧等这一天至少已经三年了,但真正来临时,她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孟敖,这个一直恨不能把她保护在手心里的哥哥,一时间似是又有很多话说,最后只化作了一句,“哥,谢谢你尊重我。你以后,一切好好的。”
多谢你,没有把我当成易碎到陶瓷娃娃,尊重我的选择和人格。只有你知道,我需要的从来不是过度保护。
但很对不起,以后,哥哥,我们以后怕是不会再相见了。
飞越无数次死亡驼峰,经历过无数死亡考验和良心抉择的孟敖这一刻简直感觉到心绞痛,如同病弱的小妹一般难受。他死命抱了一下失而复得却终究要永别的小妹妹,忍着无数的情绪,用最大的理智,别过身去不敢看她远去到背影。
我不是不想阻拦你,可我经历过的无望,不忍心让你再受一遍。
去吧,去追寻你的理想,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目睹这一切,何孝钰虽然是外人,看着这位世妹越走越远,步伐有些踉跄,心中也不由有些寒鸦栖复惊之叹。她明白这是自己不该问的绝密时间,想了一下,伸出手拍了拍孟敖的肩膀,以作安慰。
这已经是承庭训的她最出格的举动。因为这一刻,她真正理解这个看似桀骜男人的无助和心酸。
明明是一家人,却要为了革命,相见无期,这是个人就会痛苦。
方孟敖却没有再提自己的妹妹,而是说道,“你是学联派你来争取我的,目的是希望我帮助你们学联反贪腐、反迫害的,对吗?”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何孝钰点了下头,顺手把秋叶从肩膀上扫掉。
方孟敖:“你同时也是中共的地下党员,北平地下组织派你来跟我接头?”
到了这一步,何孝钰也坦然多了,点头说:“是。”
“我又不明白了。”
方孟敖盯着她,仿佛如鹰隼,“到北平后我一直领着我的大队在查贪腐,也在保护你们学生,学联还有必要来争取我吗?”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何孝钰:“我刚才说了,代表学联只是一层掩护,我的真正任务是代表党组织跟你接头。”
孟敖闭上眼睛,十年的岁月从他的脑海里奔涌而出,有生死不明到崔中石,有慨然赴死的胞妹,有无数个怀抱着报国理想摔下飞机的战友。忽然,他睁开了眼睛,眼前绿树如茵,蓝天如洗,不时飞过几只南归的大雁,还有等着他说话的何孝钰。
方孟敖说:“离我近些。”
说着伸出了手拉住了女孩。
何孝钰的心怦怦跳起来,她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害怕,却仍然害怕,最后还是靠着理智将手慢慢伸给了他。
方孟敖脱掉了白色橡皮手套,眼睛注视着妹妹远去的方向,道:“接下来的话不是冲你,希望你不要在意。”
等着何孝钰点了点头,他骤然换了脸色,飞快地说道:“我从来不知道崔中石是什么共产党。我没有加入国民党,也没有加入共产党。还是那句话,你是不是共产党我不管,不要再来跟我谈什么接头的事。”
何孝钰震惊了,但还是劝道:“我知道你压力很大,但很多事是组织的条例所规定的,你不能……”
“不要跟我说什么组织!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强加于人!”
方孟敖的面孔冷酷得让人心寒,似是在宣泄无边的愤怒。
“一个又一个。崔中石,我亲如大哥的人,为了我生死不明,烂入泥沙,不管是谁害了他,我都要报仇。我的亲妹妹,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为了同样的目标,拖着将死的身体,和所有人不告而别,让我帮她出城,只为了她所谓最后的使命。可就算是这样,我还不能不答应她。就这样,你还要和我接头,让更多人因为我,或者是通过我牺牲?!我可以开最先进的飞机,但不代表我的心也和这器材一样时铁做的。”
孟敖最后几乎是用吼地说,“告诉派你来的人,不要再派人来送死,我永远只能是一个人。”
何孝钰听得心里直凉,却也由衷地为眼前这个身不由己地年轻人悲凉。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