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猛然间剧烈震颤。
夜色中平静的水面忽然剧烈晃荡,水花四溅。
灯海瞬间熄灭。
黑黢黢的高楼剪影拦腰断裂,轰然倒塌。
房顶整个迎头砸下。
一阵风过后,呼吸忽然变得困难。
……
智行车在飘行。既然要死了,何不看看这难得一见的末日。……看着那面巨大的烈火岩墙从高空呼啸着撞了过来……,皮肤因高温灼烧产生的痛觉很快消失了,意识也消失了。
……
一次又一次,剧烈的死亡恐惧之后,闪光和高热瞬间带走了一切。
……
即便马上就是末日,马上就要死去,也要坚守岗位。检查仪表,记录数据……,努力忘记今天是最后一天。……轰然剧震,身体猛地飞起,头部撞上倾塌的墙,意识瞬间消逝。
……
头颅各种被猛撞,各种被垮塌的重量碾压,脑浆迸溅;脏器各种被压破、戳破、撞破;身体各种被削断、压扁……。各种剧痛之后,昏厥。各种瞬间失去意识。
……
各种被泥土掩埋,压迫,窒息……;各种在废墟里被重物压住肢体,动弹不得,血流不止……;各种昏厥后醒来,现被困住,经历饥饿、干渴……。各种慢慢失去意识。
……
在各种房间里死去,在各种智行车里死去,在各种醉酒时死去,在各种暴食时死去,在各种交欢时死去,在各种行走时死去,在坚持工作时死去,在旷野中死去,在高崖上死去,在大江大海里死去……
各种类型的死亡体验相互穿插。死因都是一个:被另一颗大型天体撞击。
意标一闪:“毁灭日”
阅历完毕,时长6小时27分。
天光忽然晃进视野,日球已到了脑后。当体验全部结束时,季乐西已然全身脱力,茫然望着前方,即便那二十一色彩虹横空,也完全无感。
季乐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坐着。所有的死亡经历都已烙印在记忆里,他感觉自己从地狱中来。只有在地狱,才会经历如此之多的痛苦,然后一次次死去……
老半天,前方的景观才又渐渐回到视觉的感知中,向他涌来,令他想起自己是在乘坐轨梭。身体在随同晃动。
这就是“荧惑史录”
?他们荧惑人直接把感知录了下来?随时回放?
十六年的平安人生,还在长身体,季乐西从未想过死亡的事。但这一刻,他生出了信念:活着不易,要努力求生。
原野不断涌来,穿越雨雾。雨雾在向上飘扬。雨雾中,布满原野的异色大叶不见了,换上了另一番景象。地平线横在彩虹之后,永远在那个位置,无法企及。不知名的巨兽群在雨蒙蒙的原野草丛里蹒跚。
死亡体验中所看到的,依然重叠在脑海。如果不是看到额前讯显的明光里悬着的“毁灭日”
意标,如果不是想起他是在体验荧惑人的历史,他都怀疑刚刚是不是做了个噩梦。
湿淋淋的原野上,草的颜色是銞色的,先前的异色大叶大部分都是。銞色、戥色、芠色……,“译霸”
勉强将一十四种地球人无法理解的颜色从那些死去的荧惑人的意识里翻译成了文字代码。
经历各种死亡时,季乐西一直是死者本人,对于日日生活的环境习以为常。但现在回想,那个荧惑世界不同于地球之处也就凸显了出来。
透过无数死者生前的视线,季乐西看到的全都是晶体人。身形高大,都在三米上下。他们住在高阔的房间里,能看出二十一种颜色。他们乘坐大大小小的智行车出行,用手持光晶通话、视讯。他们的城市街道异常宽阔,建筑恢宏,堆叠。路旁的树木、花草全都晶莹透明,从里到外展露结构和色彩,看得见树液在枝干的茎管中流淌。森林也是如此,草原也是如此,动物也是如此……。他们生活在晶体生态中,他们本就是晶体生命。然而,似乎他们更珍爱的是不透明的事物……
太鲜活了,太真实了。根本不像地球课堂上无聊的历史课,完全就是现实中的亲身经历。
鲧就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他就是这种晶体人,依尤也是。他们的手晶莹透明,看得见血液在管脉里泵流。但鲧在他的露天宫殿曾经说过,他是在拟境。而他也解释了,拟境是建立在运行器里的人造的虚拟世界。如果荧惑人的历史是从毁灭日开始的,难道现实中的荧惑世界在毁灭日之后其实已经不存在了?而那些亡者的记忆又是如何被获取并保存下来的?还有,既然已经毁灭,哪来的鲧?他们怎么造出的拟境?而现在,鲧的意识进入的这具叫做“鲧b”
的身体,又是在哪个世界?
前方,细雨升腾的銞色草原上又有什么在快蜿蜒,不知名的巨兽群开始惊慌奔跑。十数道暗戥色闪电紧接着划破草原,纷纷击中巨兽群边缘的十多头,将它们吞掉……。巨藤捕猎的景象再一次上演。巨兽如潮水般奔涌。
现在的这个世界跟“毁灭日”
里的荧惑世界明显不同。这个“鲧b”
住在树心的单间,睡觉时是浑浊的液体。虽然同样也能看出那二十一种颜色,但这里的树木、草原和动物截然不同。这里的人长得也不一样。轨梭里乘客都是深玢色的皮肤,疙疙瘩瘩粗糙的肤质。
独在异乡为异客。望着青蓝色雨天中飘着的芠色云朵,望着横越天际的二十一色彩虹,满眼异景,学渣季乐西猛地记起某句学过的古诗。此时此地,真情实感。
季乐西越来越想念地球家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