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二年夏,连日烈阳迎来了第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半宿。四更天,雨停了,封离这个“新嫁娘”
被叫起来装扮,换上华丽繁复的喜服,梳妆戴冠,还被描眉敷粉,点了朱唇,五更天时终于收拾停当。
封离看了眼镜中人,若是换了女装,那真是好一个美娇娘,可惜他是个男的,彻头彻尾的男人。
他被“扶”
着从梳妆台前起身,身侧两个身形健硕的内监名为服侍,那力道之大明明是辖制。这两天他已经见识了这具身体上的青青紫紫,是极易留痕的体质,恐怕这会手臂上已经多出了两排指印。
封离面无表情,干脆借力被带着走。
“七哥儿,若一开始便如此乖觉,陛下定会更顾念兄弟情谊。”
主事内监尖细的嗓音刺得人耳朵疼,话里话外的跋扈更是扎心。原本只有没品级没封号的小皇子才被叫“哥儿”
,这就是明目张胆扎封离的心。
先帝皇七子,先帝在位时敌国为质十载,先帝驾崩才得以回国,没有分封,身无王爵,住着最荒僻的殿宇,现在还被赐了一桩荒唐的亲事。
封离轻啧,也怪不得内监对原身这般不恭敬,在这宫里先帝皇七子的处境,还不如随便哪位娘娘跟前得宠的宫婢。
他没应声,甚至懒得看那主事内监一眼,抬脚便往外走。他更乐意看看这奉和殿外面什么样,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没出去过。
封离原本是大晋战神,统帅三十万镇北军的武安侯。他镇守北疆用兵如神,最终攻入突厥王庭,立下不世之功。然而,狡兔死,走狗烹,他揽胜回京的路上遭遇宫中暗卫截杀,万箭穿心而死。
他明明死了,却在这个闻所未闻的大禹国苏醒,成了先帝皇七子,与他同名同姓的另一个封离。这个世界的历朝历代都没有他们大晋,封离想,这可能是另一个世界,或许是话本戏曲里的书中世界也不一定。
原身封离历经磋磨回国,本以为苦尽甘来,却没想到身为皇子却被赐婚给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当男妻。他不堪受辱,急怒攻心吐血而亡。同样死于帝王心术,又同名同姓的封离便来了,大概冥冥之中自有机缘。
将军百战死,质子十年归。封离唏嘘,这可真是,天下皇帝一般黑。
他站在奉和殿外,抬眸望向幽幽宫廷、甬长宫道,很浅地笑了一下。他上辈子一天福没享,死得还难看,这辈子去摄政王府混吃等死当个政治符号,大善!
只盼这个手握大权的摄政王,不要太早被皇帝斗倒连累他就好。
“七哥儿,怎么?您在奉和殿住了一年,住出情义来了?”
主事内监嗤笑,毫不掩饰对他的奚落。
“还行。”
封离心情好,随口应了一声。
他声音清润,过去说话小心细意一副怕人的样子,让人很看不起,可今天这一句,却字正腔圆。他面上神情漫不经心,对内监的奚落不以为意,反而有了天潢贵胄的模样。
“走吧,带路。”
封离说着当先迈步,那辖制他的两个内监见状,下意识放松了力道,只略微牵引着他的方向。
主事内监匆忙跟上,冷哼一声:“七哥儿当先往慈仁宫向太后娘娘辞别。”
封离配合,到了太后宫里却根本没见到人,宫女说太后小憩,令先帝皇七子去勤政殿拜别即可。
走了大半圈,封离终于到了勤政殿,皇帝倒是没有不见。当今永庆帝是先帝皇八子,和封离一个行七,一个行八,命运却天差地别。封离自小被送入敌国为质,受尽折辱,皇八子封鸾却熬死了上头夺嫡的哥哥们,最终成功捡漏登基为帝。
原身的记忆里,他与这位皇帝见得非常少,归国一年半,只见过一两面,并不了解。
封离本以为婚前辞别肯定是进殿内,没想到皇帝却亲自出来了,就在殿前阶陛下,让他拜别。
他仰头看向那明黄龙袍加身的皇帝,说实话不想跪,他对这颜色有点本能地恶心。
“七哥儿,见到陛下还不快行礼?!”
主事内监一声呵斥,一脚踢在了他膝弯。
彼时周围宫侍环绕,殿前开阔,远处回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皇帝脸上的嘲弄落在他眼底,封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皇帝会迎出殿外。
原来是要更多人看着他受辱。
封离长叹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怎么办呢,他现在只是皇家弃子,跪就跪吧。挨过这会到了摄政王府,好歹顶头上司就只剩摄政王一个了,总归能比现在好点。
他顺势就跪了下去:“愚兄……叩见皇上。”
这一声拉长音的“愚兄”
,直把皇帝气绿了脸。他看着封离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出众的脸,突然来了主意。
只见他站在阶陛之上,指着封离便道:“这婚服是谁备的?既是嫁与摄政王为妻,怎么朕的七皇兄竟连个红盖头都没有?”
虽是去做王妃,但封离本是男儿,尚衣局准备的自然是男式婚服,哪里来的红盖头。
尚衣局奉御林巧虽是女官,却性情刚直,闻言上前一步回禀:“启禀陛下,先帝皇七子做女装打扮,于礼不合,望陛下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