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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沧海下(第2页)

日暮已至,夕晖斜照,海平面上金波潋滟,若有千万里遥。天边的云霞被晕染成了秋天的颜色,恰与那光秃秃的碣石山壁互为映衬。海浪翻卷,轻轻敲打着沙岸礁石群,好似在安抚着大6因多年战乱而不安的心。

涛浪也曾无情击打礁石,可不知过了多少年月,临渝的碣石山依旧赫然竦峙。

我独自坐在黑礁石上,心跟着海浪震荡,魂也跟着鸥鸟纵横大海,追逐夕阳而去,肉身却不能像碣石山一样,挺直身躯,直面沧海。

人在偌大的自然面前,总是如此渺小无力,无法抗拒铺天盖地的的惊涛骇浪,更无法抵御人世间的生老病死。无数文人墨客可以东临碣石,留有遗篇,却耐不过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彼时碣石仍是碣石,故人却不复故人。

来此汉末世界十余年,颠沛流离便有八九年,前世骨肉至亲,兴许再不相见;今朝碣石山下观沧海,明日黄土陇头送白骨。如之何勿思?如之何勿念?

你崔缨何人?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罢了。

“小时候妈妈对我说大海就是我故乡海边出生海里成长大海啊大海是我生长的地方——”

一柔耳的海乡曲,忽然从遥远的后世传来,感人心肠。

曾几何时,我也想对着沧海,唱给郭奉孝听。故人却化海上鸥,随风扶摇楚云端。心爱之人不在心上了,敬爱之人也抛舍离世,徒留我一人,对着这海面晚风,凄寥伤神。

若不是身后忽然被人披上一袭战袍,我几乎感觉不到在礁石上坐着的寒冷。

“岁往月来,忽复九月九日。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

曹丕说着,蹲下与我同坐一处。

我闻言轻笑,问他:“重九高会,相约长久,便万事皆能长久么?”

“那就要看‘登高者’如何使之‘长久’了。”

曹丕以手背托颊,侧着脸,笑眯眯地看向我。

我深吸一气,抱紧双腿,别过脸去,怅惘感伤。

“猴王出世,坐观沧海,”

曹丕坏笑道,“你知道吗,子嘤,适才我从远处望见你一人坐在这儿,真是像极了去年你给府中众人讲述的‘石猴’呢!”

我皮笑肉不笑:“若真是灵猴,只怕此刻的我,仍被压在‘五行山’下,还没取完那西天之经。”

“呵,汝年纪轻轻,背负的是何山?取的又是哪门子经?”

曹丕的语气夹着些怒气。

但很快他又露出无奈的表情,远眺海面,慨然叹息。曹丕虽与我非同路人,却知晓我心。

“前日有感于北伐,二哥作了新诗,就记在了袍角,有兴趣的话,不妨一看。”

曹丕小声说道。

我拈起袍角,本不以为意,字入眼那一刻,眼睛却瞬间红了。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子桓哥,你……你真的写出《燕歌行》了?”

“嗯?你怎么知道它配的是《燕歌行》的曲子?”

“……”

曹丕得意洋洋:“看看,你二哥作诗,还可以的吧?”

我很努力地把心情掩饰好,可却仍不自觉地落了滴泪。颔低眉,用手掌轻轻摩挲过袍面时,我心底有说不尽的酸苦与欢喜。

前世不曾喜欢上曹植前,我被曹丕一《燕歌行》深深打动过,那时候还在高中。而在大学期间担任文学社长时,我又在自己亲自设计的宣传单页面加过一句诗,就是他在袍角写下的这句。

曹丕的《燕歌行》,是后世留存最早的一七言诗。

只听那熟悉的辞句从曹丕的唇齿间悠悠流出:

秋风萧瑟天气凉,

草木摇落露为霜,

群燕辞归雁南翔。

数月所见塞外秋景一一在我眼前重现。那时,我还与郭奉孝乘则同舆,坐则同席,谈笑风生。

念君客游思断肠,

慊慊思归恋故乡,

何为淹留寄他方?

我想起那位思恋心上人的年轻战士,不知此时此刻,他还平安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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