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宇文泰这么说,李泰心里竟不由得生出几分受宠若惊之感,连忙起身往近席移去。
“臣惶惶少愚,谋身乏计、趋义无献,幸丞相海纳包容、厚赐生机,赞赏受之有愧、羞不敢当!”
他先向宇文泰长施一礼,又向在座三人各自作揖,然后才在苏绰的抬手示意下就坐他身旁一席,同时对苏绰颇显热情的态度暗生警惕,你自己被领导pua,难道想拉我当垫背?
“少年需盛意气,不必循俗谦虚。我既于此驾驭群雄,难道没有识人之明?李伯山之前虽隐草野,但却并不自弃,巧营事业多有可观,值得大作宣扬!”
宇文泰张口便对李泰不吝夸赞,又望着郑道邕笑语道:“郑卿知否前岁考评因何错失优?原因正在此员啊!”
郑道邕听到这话,神情便有些尴尬。他大统五年担任岐州刺史,连续数年都是西朝考绩最优,恰恰在将行黜陟的这最后一年被向来不以政治着称的京兆尹崔訦拔了头筹,心情自是颇为郁闷。
虽然他所就任的雍州因刺史王勇不通政治,他这个长史就等同于刺史,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此时听到大行台说崔訦是在眼前这少年的帮助下才政绩大涨,郑道邕顿时也对李泰生出了极大的好奇心。
苏绰一直在观察着李泰,趁此间隙便忍不住开口说道:“请问李郎,你所作书体学自谁家?”
“河阴祸后,家君有感世道艰难、正气逢衰,率诸亲党隐于东州清河郡。伯山少来鲜见人世风云,所学俱因家传,却又好弓马、拙学术,户中顽劣,贻笑方家。”
李泰连忙回答道,他是不知道自己这书法早在大半年前就被苏绰关注到,心里还在担心会被召入大行台担任文吏使用。
“不愧是冠带名族、膏梁世家,学术精美、让人敬仰啊!李郎自言户中顽劣,但浅露的一些才能,已经让不少世道先达者自叹不如。”
苏绰听到这话,便忍不住感慨道。他家虽也关西名族,但在陇西李氏这天下名门面前,还是没有自夸门第的资格。
陇西李氏作为北魏汉化以来的门阀士族代表,李泰这一出身也的确能够更加容易获得这些世族成员的认同感。
“早起参礼,至今未餐,诸君想也饥饿。便于此略供饮食,虽不丰美,也足以果腹。”
宇文泰又抬手吩咐侍员进奉饮食,侍员先作告退,不久后便捧着几盘食物返回来。
李泰见到那托盘上的食物顿时一乐,正是他月前制造的压缩军粮。
只是当这些干饼摆上案时,李泰一搭眼便现并非自家庄园所产,这一块干饼轮廓更加显小,配料也更丰富,除了面粉、豆粉之外,似乎还添加了一些干果,表面并不干燥,而是略显油润。
“这是华州屯中制作的新粮,还没有配给诸军,请诸位先作尝鲜。”
宇文泰乐呵呵说道,视线大半落在李泰身上,自己便先刮取干饼粉末,以酪浆调和起来,尝了一口之后眉梢便是一扬,笑着对坐在另一席的薛善点头说道:“果然较之栎阳所食更加味美,薛少卿督造军用确实用功。”
薛善前官司农少卿,主要管理华州军屯并且监督官造冶炼甲伍器仗,此时听到大行台开口嘉奖,便连忙起身说道:“臣惭愧,若非主上示给新粮,竟不知军用尚可如此作业。蒙恩启智,效行于后,实在不敢居功。”
李泰听到这两人对话,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宇文泰搞这个做什么。
他所制作的压缩军粮,宇文泰在栎阳时便赏赐诸将、表达了对此的重视,现在想必也知此物是出自自家。
至于说勒令官屯效法制作,他也并不意外,只不过既然知道自己这个明者却不点破,只是夸赞后继督造的薛善,这就让他有些猜不到宇文泰到底想表达什么。
猜不透那就少说话,李泰索性也不再深想,或者急于辩解这是他搞出来的,只是将干饼捣碎拌入酪浆,先填饱肚子要紧。
哪怕最恶劣的情况,宇文泰不喜他插手军需并私结北镇大将,警告过后还要砍了他,起码也得做个饱死鬼啊。
宇文泰扫了李泰一眼,见他无作表现,只是默然喝粥,眼神略作闪烁,抬手示意薛善坐定,自己便也小口进食。
吃过饭后,侍员上前收走餐具,宇文泰才又摆手说道:“你们三位且去,李伯山留下来。”
待那三人起身告退离开,宇文泰又看了一眼站在堂中略显局促的李泰,笑语说道:“坐下吧,除此群众仰望的势位,我也只是人间一员。前说侯莫陈宠辱不惊,怎么到了自己反而有失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