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城的慕府今日热闹非凡。前院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带着红绸包裹的乌木礼盒来,说着“武运昌隆”
的吉祥话走。日头刚到正午,前院的婢女们就换了好几拨,有些活泼胆子大的趁着没人注意,偷偷跑到后院里,和后院的下人们吐苦水。
“还不是因为那个‘武林大会’。”
小丫鬟晴霓夸张地活动筋骨,满脸都是装作厌烦的得意,“我今天也是开了眼了,什么北海的红珊瑚、漠西的兽骨雕……那么大,端得我手都痛了!”
后院的下人多是搬砖砍柴的苦力,此刻挑水劈柴的、洒扫庭院的,也是个个忙得不可开交。晴霓见没人理她,赌气地跺了跺脚,把头埋在手臂上,开始玩地上的蚂蚁。
春日天晴,百花盛放,后院开遍了萱草花、蔷薇、山茶,虽然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这争相怒放的景观,倒也是万紫千红,馨香扑鼻。蚂蚁最爱甜食,从花蕊到蚁巢,排成了细细的一条长队。偶尔又工蚁被下人踩到,后续的蚁群也不会停步,而是从它身边绕过,继续前行。
她玩了半晌,有些倦了,便伏在膝盖上打了个呵欠。抬头时,一个裹着白头巾的下人攥着扫帚,轻手轻脚地凑到她身边,笑道:“小晴霓,你今日还有什么见闻,说给我听听?”
晴霓眼睛一弯:“可多呢!我跟你说,今天来送礼的,除了那些武夫粗汉,还有穿着特别考究的丝绸袍子、摇着扇子的翩翩公子呢!那位公子一看就是大人物,带来的礼物也不同凡响,是一十八颗眉川上贡的夜明珠,颗颗有我拳头那么大。主人吩咐我们把夜明珠交给冯姑姑,让我们所有人都去护送那些珠子。你说,这公子是什么来头?”
白净的下人苦恼地皱起眉,粗糙的手指把扫帚转了一圈道:“哎呀,眉川前年洪涝,近三年出产的夜明珠数量锐减。要说一次出手十八颗,那得是——大户人家中的大户人家。”
晴霓点点头:“肯定是个厉害的人,说不定是下一届的武林盟主?我从没见过主人留谁在主宅用膳,这次却几次请那位公子留下呢。”
下人轻笑一声道:“晴霓,你来主宅多久了?”
晴霓想了想:“一年……不对,两年了。怎么了?”
下人道:“我来得时间比你长几年,留客这件事,三年前其实也有一次……”
他还没说完,连廊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晴霓小脸一白,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听见一个尖细的女声穿透几层连廊上的草幕:“晴霓!我说你这小蹄子跑哪去了,在这儿躲懒!”
晴霓浑身一哆嗦,忙不迭地趴跪到地上。那个步子急促的女人带着一队婢女走到晴霓面前,狠狠瞪了她一眼,抬起头来却变了副恭谨的脸色,对着那白净的下人福身道:“韩郎君,主人有请,随我来更衣吧。”
韩令也对着那女人做了个揖,低下头时,恰好看到晴霓畏畏缩缩地抬着头看他。他抬起头来,对身前的女人浅笑道:“冯姑姑,您别见怪,晴霓是来还我钱的。晴霓?你是来还我上次借我的钱的,对吧?上旬你借我的二两银子。”
晴霓跪在地上,本能地顺着韩令的话点头,但二两银子对她来说,又的确拿不出来。情急之下,她膝行几步爬到冯姑姑面前,哀求地看着她。
冯姑姑心知韩令是想让她放晴霓一马,不耐烦地闭上眼睛,从袖中摸出二两银子递给晴霓。晴霓一时破涕为笑,忙转过身将银子塞到韩令手里,看到韩令的脸时,又不由得瑟缩一下。
韩令微笑着谢过晴霓,又对着冯姑姑作了揖,才跟着她离开。……
韩令微笑着谢过晴霓,又对着冯姑姑作了揖,才跟着她离开。
晴霓失去力气歪倒在地上,一回头,却见后院里的人低着头各忙各的,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事。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袖,眼泪不自觉地滴落下来。
这厢晴霓低头垂泪,那厢的韩令跟着冯姑姑的脚步,一路绕到了主宅侧后的一个小院厢房里。
方一踏进院门,韩令就感受到皮肤有些紧。他瞬间意识到四周有人在监视,便故作闲适状打量起眼前的院子。院子狭小,草木枯萎。房屋整洁而寒酸,墙角放着一张桃花心木的大床,正中一张旧木桌上放着一个包裹,打开后,里面是一整套月白点缀着靛蓝的衣装,剪裁考究,布料昂贵,几乎被韩令粗糙的手指刮破。冯姑姑一声不响地带着几个婢女出了门,院子周围监视的人也退到更远处。韩令在心里冷笑一声,表面仍是不动声色。他摘掉头巾,开始解身上穿着的下人的粗褐短装。
他把衣服解到只剩中衣时,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韩令凑到门边,轻轻将门推开一道缝,想要听清楚些,却现来人用了传声入密。他只得坐回桌边,心里却不免担忧起是出了什么大事。
过了没多久,冯姑姑叩了叩房门,低声道:“韩郎君,事出突然,今晚的宴你不必去赴了。请郎君做好准备,明日的武林大会还需要郎君亮相。”
韩令向外瞟了一眼,看到门外只有冯姑姑一人,而周身的压迫感也消失了,这意味着现在院中只有他和冯姑姑两个人。这种机会已经六年没有出现过了。
韩令站起身,移步门前,低笑道:“那皇城来的大人,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们的主人慕云潼?”
冯姑姑一言不,福身便要走。韩令却一手推开门,凝视着她的背影说:“冯姑姑,不,冯成前辈,这话我只问最后一次:你所效忠的究竟是慕云潼,还是我父亲?”
冯成停下脚步,声音平静:“我所效忠的是武林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