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暗戳戳的嘲諷深得簡一鳴的心。
簡一鳴是整都練了,原本想要乾脆第一輪就這曲子上,後來想起自己的腦殼沒有王曦的手指硬,就選了第一樂章作為第一輪上台的第一曲子,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狗膽膨脹。
這曲子的創作時間是浪漫主義的早期,最早的名字是《狂歡節:四個音符的玩笑》,其中「玩笑」被認為對應的是第一樂章中源於馬賽曲的引語。
這裡面大有故事。
曾經舒曼想把自己的《音樂報》放在維也納出版,當遭到了維也納當局的無理由拒絕,於是舒曼就把馬賽曲結合到了《維也納狂歡》的第一樂章當中,這個樂章也是這組曲中最著名的一個樂章。
這裡的馬賽曲指的是法國民間的民歌,最初是一種民間舞曲,由四分音符和兩個八分音符交替的形式組成,節奏感極強。馬賽曲發展到後來,由魯熱·德·利爾加工創作成進行曲,才是現在的法國國歌《馬賽曲》。因為它節奏感強、讚頌自由,非常能夠鼓舞人心,曾經用於戰爭革命當中,所以馬賽曲後來又有了「革命」的文化象徵。舒曼將馬賽曲的精髓應用進了《維也納狂歡節》的第一樂章當中,很難說其中沒有對當時維也納當局的嘲諷,後來用了「玩笑」遮蓋,也難以掩蓋其本質。
同時因為十九世紀的法國盛行「達達主義」*,政-府對藝術的態度變得極為保守,任何藝術創都會遭到抨擊,馬賽曲一度被禁止播放和演奏,因此舒曼將馬賽曲融入《維也納狂歡節》當中,既是對當時政-府的嘲諷,也是對保守音樂勢力的抨擊。
簡一鳴一邊彈一邊在心裡瘋狂吐槽,他手下的琴聲和他密集的話語集-合在一起,竟然有種彈幕一樣的效果。
反正是自由選曲!
沒有技巧,全是感情,簡一鳴爆發出狗崽的憤怒。
明明是自由選曲,為什麼還要給我加曲子練!
狗狗簡感覺受到了欺詐!
這個臭小子在罵誰呢?衛叢挑了挑眉。
他看了眼王曦,老王臉上什麼都讀不出來。再看符老頭,老頭身體前傾,雙手支在桌上,表情興盎然,欣賞之意有目共睹,顯然一點都沒讀到衛叢理解的那個意思。
比起三位評委的淡定,他背後的其他老師們就要驚訝多了。
他們或多或少都聽過簡一鳴被王曦和衛叢聯手逮著練琴的事,弦樂系的老師多少有點心理準備,但其他鋼琴系的老師個個都目瞪口呆。
簡一鳴的琴聲比他演奏課考試的時候進步了太多了!
現在坐在台上彈琴的那個人,和演奏考試的那個人,光聽琴聲難以想像是同一個人!
這……
他們的目光第一時間聚攏在衛叢身上,很快就移到了他的旁邊,王曦身上。
看來比起衛叢放養式的教育,王曦的斯巴達教育更適合鍛鍊簡一鳴。
簡一鳴的任課老師們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二十分鐘時間轉眼即過,老師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簡一鳴已經鞠躬致敬結束,沒等他們鼓掌就走向後台,人雖然走到了幕布後面,但所有人都能聽到他彈完蹦躂下台的那個跳躍的聲音,就像一個考完試準備出去嗨的學生一樣。
他確實是那個考完試的人。
慢了幾秒準備鼓掌的老師們:「……」
然後他們聽到了兩聲笑,不用想都知道是簡一鳴的正牌老師,衛叢,第二聲循聲望去,居然是宗半雪。
老師們愣了愣,他們之中也不知道誰先憋不住,笑聲低低地在演奏廳里響起,勉強在第二位同學上台之前停住。
主要是因為這個小同學看起來實在是太可憐了,像一隻剛剛出殼的小雛鳥,站在台上顫顫巍巍,緊張之情一眼看出,坐到鋼琴面前,彈出來的聲音都在抖,跟被拋棄的小雛鳥在風裡雨里呼喚狠心的父母似的,聽得就讓人於心不忍。
太慘了。
更慘的是前面豎著個簡一鳴,第三個上台的小同學又垮了,宛如多米諾骨牌,一連倒了三個,一路到林茗上台,才止住了頹勢。
看見林茗,那些聽學生連續撲街撲到自己都害怕的老師終於鬆口氣。
不是每個老師都有衛叢那麼好的心態的!
「不過今天林茗也有點緊。」
「開頭一點點,幸好調整得快。」
「心態這個時候真的要鍛鍊起來。」
「話說這樣對比下來,一鳴心態也太好了吧?」
他其中一個任課老師呵呵了兩聲,「他有什麼好怕的,鹹魚無所畏懼。」
其他老師:「……」
他最近的勤奮表現,讓其他老師都沒想起來這條鹹魚之前到底有多咸,躺平都不帶翻身的,比賽都不肯上一個。
林茗之後又撲街了幾個,老師們的心臟都淡定了。
在人前演奏,沒有強大的心臟是成不了事的。想想舞台那麼大,只有一個人一台鋼琴,數盞鎂光燈從各個方向打在唯一的主角身上,將人的影子都照得只剩下小小一塊,所有的目光高度聚集,像狙擊槍的瞄準儀落在人身上,那種目光帶來的現場壓力,即便是成名十幾年的演奏家也不可避免會緊張,更別說這些稚嫩的學生。
當然也有例外,除了簡一鳴之外,另一個現成例子就是奧莉加。
俄國姑娘屬於人來瘋,越多人越興奮,完全不懼別人的視線壓力。宗半雪和她屬於兩個極端的人物,前者太過收斂以至於聽起來有些呆板無聊,後者過於外放常常用力過猛,曲目偏科嚴重,她特別擅長難度較高、主題豪放的曲子,像貝五《命運交響曲》那一類,而對感情細膩、婉轉悠揚的曲子就不太行了,聽起來像俄國能和熊打架的壯漢穿小裙子一樣違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