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红霞漫天。余晖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山间小路上踽踽而行,脚下拖曳出长长的影子,孤寂地晃动着。
翻过最后一个小山包,面前再没有山,远处是一片平原。沿着小路顺山而下,穿过几处疏林,在这个孩子面前的是一个略缓的小平岗子。
身边的草窠里忽然飞起一只黑黢黢的老鸦,叫得人心头有些毛。这孩子显然被吓了一跳,面皮有些紧,但脚步却丝毫没缓。
随着走动,周围的老鸦子多了起来,草窠里,岩石边,树梢上,到处都是黑灰的老鸦,沙哑得像粗麻布刮着锅底的声音围绕在耳边,此起彼伏,绵延甚远。他恨不得立刻就跑到山脚下,离开这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可这岗子上到处都是石头和深坑,一个不小心就得掉下去,无奈之下只好小心翼翼慢步前行。
仿佛现了什么,前行的脚步忽然间停了下来。小南矮下了身子,蹲在草窠里,警惕地向四周窥视。他的反应非常快,动作也非常娴熟,仿佛一个经年的猎手一样。如果仅仅从这一点上看,他已经比许多大人做得都要好,几乎没有会相信他还是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
有些时候,单凭年龄和外貌来判断一个人是不可信的,这一论点在小南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证明上一个看管他的人小看了他,结果那个人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而他身上的东西,大部分都转移到了小南身上。
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正躺着一具尸。小南蹲在草窠里,静静地一动不动,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见周围没有什么异动,他在缓慢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朝前走。
此刻红色的霞光正在缓慢地褪去,天边依旧有一抹亮色。山岗子上杂草丛生,四下里都是乱石和小土坑,胡乱生长的榆柳和老槐顺着晚风舞动着丑陋的枝桠。随着他的走动,草窠里,树根旁,坑穴边,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越来越多的尸体出现在眼前,环绕在周围的血腥味儿也越来越浓……
粗略估计,这些尸体足有近百具,全部都是壮年男子,身材健硕,似乎都是武人。其中四十多具都是清一色的黑衣,大部分还带着黑色的面巾。剩余的尸则是军士打扮,尸体附近的武器不但有长枪,还有朴刀,从蒙头到短靴一应俱全,虽是外罩布衣,但左胸上绣有一轮嵌着金色丝线的红日。
这些人死相极为惨烈,不管是黑衣人还是军士,大都怒目圆睁,浑身浴血,更有甚者断肢残体,血肉横飞,还有几个竟然没了头颅……这些尸体有一部分很集中,黑衣人和布甲军士纠缠在一起,有的两人做扭打状,有的几人倒在一块,肢体相连,想是死后都没办法分开。另一部分尸体较为分散,但仔细看去,这些尸体分布的痕迹呈一条窄线。沿着这条窄线的方向上看,竟似是从不远处的山脚下绵延过来的……
扫视了一圈,小南的脸色变得有些青,胸口也有些翻涌。小心地走下山岗子,一路上仍旧不时可见隐约的尸体。很快走到了山脚,不出所料,这里也是一片混乱。山脚下的尸体不比岗子上的少,只是这里多了好几个车仗,也多了十几个女眷。那些车驾外表看着不显华丽,但细看之下会现三辆马车的结构都较繁琐,质料也均为上乘,是以十分坚固,即便上面有些刀痕,也只是浅浅的几道。
和岗子上一样,所有人也都死透了,十几个女眷也不例外。她们穿着打扮不显华丽,但衣服质料明显和平民不太一样,纹路细密,其中几个女人衣服上还带着明显的花样图案,而且,她们的衣服颜色要比一般人的鲜亮许多,看得出来,这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大户人家,会惹上了这么要命的事儿,在如此荒凉的地界,一次死上这么多人呢?
小南显然没有心思想别的,他低下头看了看眼前的几具尸体,再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穿着,略微犹疑了一下便朝离自己最近的一具黑衣人尸走了过去。下一刻,那黑衣人的衣服已经穿到了小南身上。
由于身材相差得太多,不但上衣下襟堪堪要盖住脚面,裤子更是肥大臃肿。小南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巧的匕划了几下,又把衣服下摆和裤子的腰身各揪起两个角系到一起,顿时感觉轻松了很多。随后,他又依样葫芦似的扒下了几个黑衣人的穿戴,都是看起来比较干净没有染上血迹的,仔细叠了叠塞进破旧的背包里。
就在小南一切收拾停当,准备转身继续赶路的时候,变故忽然生了。一转身的工夫,他现旁边的一具尸体好像动了动。
唰地一下,小南浑身寒毛直竖,冷汗透体而出!匕不假思索地对准了旁边的女尸,眼睛更是不敢眨,死死地盯着她!
足有一炷香的工夫,女尸再也没有动过,以致小南以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就在他怀疑自己的工夫,那女尸忽然又动了动!那女尸是四肢蜷缩,面朝地面趴着的,弓起的脊背好像拱桥一般,似乎在守护着什么。就在她再一次动起来之后,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慢悠悠地从她腋下伸了出来……
日没西山,霞光渐褪,夜色已经慢慢地延上来了。在这片荒凉的山脚下,遍地血腥之中,这只尸体下伸出来的白白的小手显得异常引人注目。
四周的老鸦不知何时止了聒噪,山风也停了,四周变得十分安静。女尸晃动得越来越厉害,那白生生的小手开始推动女尸,只是那女尸似乎带着一丝执着,蜷缩的四肢和拱起的脊背始终没有被推得散开。最后,一股大力作用之下,女尸不情愿地翻转过来,竟还保持着先前那般姿势。
小南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眼紧盯着那只小手,冷汗不知不觉从额头鬓角渗透出来……